西楚霸王項羽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項羽被圍陔下,夜聞四麵楚歌,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美人和之,有“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之句,飲劍楚帳。悲哉!虞姬!壯哉!美人!大王意氣盡,美人誌長存!虞姬隻是西楚霸王的一個脂粉愛物,但她卻對霸王情誼綿長以死相報,這情誼重如泰山。在訣別的一刻“虞姬幽恨對重瞳”,試問誰又能解讀這美人眼中的癡纏與幽恨?誰又能解讀這美人眼中的剛毅與悲壯?身為七尺男兒的大將黥布、彭越投降了,但終被殺,甚至被剁為肉醬!同為一死,堂堂男兒之死何如遠別於一美人哉!
紅顏薄命古今同!明妃絕豔驚人,但卻被埋沒於深宮,若不是嫁與匈奴,定會白頭老死宮中,驚世美貌永無人知。遠嫁到蠻荒之地無比悲涼,但老死宮中更是淒涼!絕世美女的命運竟如此的不幸,雖至高至貴,但其實隻是一個無自由的女奴,幸福與她從來無緣!是誰剝奪了這樣一個絕美生命的自由,是誰把這樣的不幸強加給她?黛玉的一句“君王縱使輕顏色,予奪權何畀畫工?”
問得絕妙!漢元帝後宮人多,不能遍見,叫畫工畫了像,然後看像選見。原來後宮人多,皇上不能遍見不是重色,而是輕色,讀來有味,發人深省!國君在昭君臨行之時見其美色驚人,自悔無法挽回,遂殺了毛延壽等諸多畫工泄憤!黛玉再問,既有今日的一殺,當日為何又要把決定取舍的權利交給畫工呢?此句問得深透,即使當日吟詠過明妃的王安石與歐陽修亦該在此處感服!我們且再來看寶釵的幾句點評:“……即如前人所詠昭君之詩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壽的,又有譏漢帝不能使畫工圖貌賢臣而畫美人的。紛紛不一。後來王荊公複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永叔有‘耳目所見尚如此,萬裏安能製夷狄’。二詩俱能各出己見,不與人同。今日林妹妹這五首詩,亦可謂命意新奇,別開生麵了。”黛玉此詩用反語一問又輕巧又深透,因此此詩更別開生麵。對君王沒有一字的貶詞,隻有精巧的一問,這一問卻讓我們深省此君王豈一“昏”字了得!試想在此君王的統治之下,不幸者又豈止一昭君?埋沒者又豈止一明妃!紅顏薄命為何古往今來未有一絲的改變,這樣的悲劇為何一次次地重複上演?
《晉書·石崇傳》曰:“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豔,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秀怒,矯詔收崇。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君前。’因自投於樓下而死。”綠珠至卑至賤,乃一家妓,石崇玩樂於酒色,他何曾真正看中過綠珠?即使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那也僅是仗財使氣的貪欲罷了,綠珠在石崇的眼中隻不過是一個有所偏愛的玩物,他何曾有過一絲的情誼?石崇雖官高權重,但他汙濁的靈魂隻能沉溺於酒色富貴,對有著高貴人格和清靈之氣的綠珠,他又如何能夠識別?因此黛玉的起筆便妙:“瓦礫明珠一例拋,何曾石尉重嬌嬈。”即使明珠在手,石崇又何曾辨得?即使嬌嬈在側,石崇又何曾憐惜?當石崇自招其禍之時,他竟能對一女子言“我今為爾得罪”,其卑怯的靈魂令人鄙視。對於石崇這樣推卸責任的一怨,綠珠便以“當效死於君前”而對!兩個生命的對比是如此的強烈,一為至貴至尊的主子,一為至卑至賤的家妓,尊貴者偏有卑賤猥瑣的靈魂,而卑賤者卻有高貴耀目的情靈!難怪黛玉在此處深深地感歎道:“都緣頑福前生造,更有同歸慰寂寥。”
紅拂乃隋朝大臣楊素的侍女,手持紅拂有殊色。因見到李靖以布衣見楊素時長揖不拜,儀態灑脫,言談自若,雄辯服人,和一般卑躬者迥異,即為傾心,私奔於李靖,並言楊素“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其聰慧及膽略氣魄令後人讚歎不已!唐代杜光庭《虯髯客傳》中有如此之文字:“當公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公。公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公具以答。妓誦而去。公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公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公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公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麵華衣而拜。公驚答拜。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紅拂之氣魄膽識李靖堪配,令人可欣可羨可讚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