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表到了初一這一日,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那底下凡執事人等,聞得是貴妃作好事,賈母親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況是端陽節間,因此凡動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齊全的,不同往日……烏壓壓的占了一街的車。賈母等已經坐轎去了多遠,這門前尚未坐完。
這裏賈母帶著總人,一層一層的觀玩……張道士說畢嗬嗬又一大笑,又道:“前日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生的到也好個模樣兒。我想著哥兒也該尋親事了。若論這個小姐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到也配的過。但不知老太太怎麼樣,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請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張口。”賈母道:“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裏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模樣兒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也罷了。
隻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
賈母隻因昨日張道士提起寶玉說親的事來,誰知寶玉聽見,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來生氣,嗔著張道士與他說了親,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再不見張老道,別人也並不知為什麼原故。二則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賈母便執意不去了。
這一回合真是轟轟烈烈的大場景描寫,賈老太太乘著打平安醮,和元春大打擂台。
先看前奏。從晴雯的抱怨“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這幾句話不難看出,寶釵是很喜歡親近寶玉的,她頻繁的拜訪甚至已引起了丫鬟的抱怨。由此可見寶釵並非她自己後文所形容的“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寶玉。昨日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和寶玉一樣,心裏越發沒意思起來”。相反,落選以後,她是很親近寶玉的,她對寶玉絕對不是沒有意思,而是“此卿大有意趣”。眾所周知,襲人是大家公認的王夫人的耳報神,而晴雯應該就是賈母的耳報神,相信晴雯對寶釵的怨言已經傳到了老太太的耳朵裏。
且看賈母是怎麼樣策劃了這個粉碎元春賜婚暗示和寶釵露意念頭的活動。
首先是讓鳳姐出動,約著寶釵、寶玉、黛玉等看戲,誰料寶釵找理由說天氣熱不去,鳳姐馬上用一籮筐的話把她的這個理由給打了回去。見她還不表態,老太太出馬了,這次可不是商量了而是命令,不單命令寶釵要去,連她母親也要到場,並且還把榮國府的女眷全牽動了起來。
這裏我們要注意兩個詞語,“平安醮”和“拈香”。打醮,即是道士設壇念經做法事,目的是為了祈求富貴。平安醮也叫“清醮”,是以“朝聖慶典,紀念道祖,驅瘟禳災,祈雨求風”為內容主祭神靈的醮。而拈香指的是信神佛的人到廟裏燒香。
元春的旨意很清晰,“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所以鳳姐約寶釵的時候寶釵表態不去。寶釵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違元春的意思,但又不能得罪鳳姐,故而扯理由不去,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如果鳳姐不是得了賈母的消息又怎麼敢自作主張呢?直至賈母命令下來了,她也並不同以往的乖巧附和,而是“隻得答應著”。
賈母這次的理解也很歪曲,她明知元春是想打一場以爺們為主的平安醮,她卻幾乎發動了榮國府的所有女眷來參加這次活動,所以,下人已把這次活動理解成“貴妃作好事,賈母親去拈香”。一下子把個“平安醮”變成了“拈香”。文章往下流動,更有意思的是,賈母甚至連香也沒“拈”,隻是觀玩外加看戲。
張道士嘴裏的那個“聰明智慧,根基家當的十五歲小姐”我不知道是否就是說的寶釵,我不敢說張道士的這次提親是和賈母事先商量過的,但我相信,賈母勞師動眾的搞了這麼大一個場麵,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她非常清楚地明確了幾個事情:1.寶玉不早娶;2.寶玉的親事要由她來定;3.對寶玉的另一半隻有一個要求,就是模樣性格兒要難得好的。
賈母當眾宣布完這三條以後便功成身退。請看這個精心策劃的大活動,有一個什麼樣的豹尾---賈母不去的原因是這樣交代的:1.寶玉因提親一事心中不自在;2.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賈母又一次明確地表態,在她的心裏,隻有寶玉和黛玉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