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最絕望的女子是惜春。在《紅樓夢》的眾女孩中,有一個是始終被大家忽略的。但這個人在我看來,卻是非同一般。她就像一個有著一顆“剔透玲瓏的心”的小人兒,冷眼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親人、家人們如何勾心鬥角、追名逐利,甚至狼狽為奸。
最終,她看透了這一切,也厭惡了這一切,毅然選擇了獨自清淨和古佛青燈。這個人就是賈府四姐妹中最小最冷也最聰慧的惜春。
關於惜春的描寫,實在太少,就連她的出場,也是寥寥數語:“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我相信,很多朋友就是因為這句話的“誤導”而忽視了賈惜春的。但是,描寫得少,卻並不意味著不重要,不然,惜春何以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呢?有一句俗話叫:“人小心大。”這句話,很多時候是帶有貶義的。但我理解,這卻未必就是貶義,難說還帶有一絲無奈的哀痛呢?這裏的“心大”,既有聰慧早熟的意思,也有美好願景的意思。而在我看來,賈惜春原本是聰慧早熟而又有著美好願景的。性急的朋友先不要說我一廂情願。雖然關於賈惜春的正麵描寫實在太少,但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從賈惜春的愛好中探尋她內心深處的世界。大家一定記得,賈惜春不愛詩歌愛畫畫。在我看來,一個愛畫畫的人,心中一定是有愛的,而且是那種深沉無聲的愛。正因為愛,才要把自己喜歡的一切都畫出來,保存下來;正因為愛得深沉,才不是選擇詩歌或者是表白,而是選擇默默地繪畫。所以關於賈惜春的內心世界,我以為和她其他的三個姐妹以及林黛玉、薛寶釵一樣都是美好的,都是曾經懷有美好的憧憬的,這方麵的話題,其實我在很早的一篇文章《〈紅樓夢〉“四春”新解》中就已經涉及了。
而且,這種判斷是可以從惜春畫畫的事情上得到證明的。因為劉姥姥的到來,賈母要惜春把大觀園畫出來,還要有人物,這可讓惜春犯難了。因為正像薛寶釵所說,惜春“雖會畫,不過是幾筆寫意”。這就證明了賈惜春並不是專攻畫畫,畫畫隻是她寄托情思抒發胸臆的一個手段而已。而在中國畫中,寫意灑脫奔放,不拘一格,也是最能體現畫者情愫和胸懷的一個畫種。
看來,賈惜春這個小女孩,骨子裏也是有多愁善感的氣質。那種工筆式的亭台樓閣的畫法既不是惜春所長,也不是惜春所愛。難怪,惜春在接受了畫大觀樓的任務後要悶悶不樂了呢。
但是,後來,賈惜春這樣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為什麼會變得如大家所說的“冷”了呢?答案就在她的一場罕見的與她的嫂子賈珍的媳婦尤氏的爭吵。
這場爭吵,發生在秦可卿死後,發生在查抄大觀園的時候,發生在她的小丫鬟被牽連的時候。這場爭吵,不僅可以找到賈惜春變“冷”的原因,還可以看出賈惜春的聰慧早熟來。而這二者,其實是互為條件的。
請看小說第七十四回發生的這段爭吵。在查抄大觀園的時候,從惜春的貼身丫鬟入畫箱子裏搜出了很多金銀財寶和男人的衣物,後來證實是賈珍賞給入畫的哥哥,而哥哥怕被愛賭錢的叔叔嬸子糟蹋了,所以偷偷送到入畫這裏保存。這本不是什麼大事情。可是,惜春的反應卻異常激烈。先是強烈要求王熙鳳嚴懲入畫,把入畫帶走;後來又叫來嫂子尤氏,要求把入畫帶走;而且任憑入畫怎麼求情,王熙鳳、尤氏怎麼勸說都沒用,表現得非常冷酷和無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惜春和尤氏有一場爭吵。而這場爭吵,有兩段話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第一段是:惜春道:“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沒臉,我如何去見人!昨兒叫鳳姐姐帶了他去,又不肯。今日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入畫聽說,跪地哀求,百般苦告。尤氏和奶媽等人也都十分解說:“他不過一時糊塗,下次再不敢的。看他從小兒服侍一場。”誰知惜春年幼,天性孤僻,任人怎說,隻是咬定牙,斷乎不肯留著。更又說道:“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聞得多少議論,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尤氏道:“誰敢議論什麼?又有什麼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既聽見人議論我們,就該問著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這話問著我倒好!我一個姑娘家,隻好躲是非的,我反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況且古人說的,‘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隻能保住自己就夠了,以後你們有事好歹別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