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容易被環境慣壞的。我們從莆田去三明,從三明到泰寧,一路走高速公路。似乎走高速是天經地義,曆來如此。其實我們福建高速的曆史也就這十來年的事。此前,通國道、省道的地方,就算是通衢之州了。
車出泰寧縣城,三明的同誌早有預告,有一段路正在修。果見塵土飛揚,挖掘機正把原有的柏油路挖掉,路變得難走了。司機德藝雙馨,盡量挑好的角度挺進,但再好的手藝也不能跟剛剛走過的高速路比了。於是滿車陷進肅穆寂靜之中,有一種“天欲降大任於斯人”般的莊重態度……司機說,此去建寧六十公裏,泰寧轄區三十公裏,建寧轄區三十公裏,各占一半。
向車窗外望去,山巒疊嶂,綿延至目窮處。今年春天雪災,這裏是福建最重的災區,林木被冰雪摧折無數,然也不改她翠綠的整體容顏……雪災還產生了相反的效應,就是引來手握權柄的大人物,因而才有眼前的公路改建工程。
夕陽西墜,雲影天光籠罩著茫茫蒼蒼的群山,猛然記起少年時代讀過的毛澤東詩詞。後來主人提供的資料證實,《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詩篇,正是在建寧寫下的。青年“造反者”毛澤東以革命家的豪邁和詩人的浪漫佇立白雲山頭,放歌:“七百裏驅十五日,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卷席……”時間是在1931年春夏之交,他的身份是紅一方麵軍總前委書記、總政治委員。
有些人無須讀書,便有文化。比如大部分天才的攝影家便是,長年爬山涉水鍛就了職業敏感。車近建寧縣城,我背後的攝影家忽然高叫“停車拍攝”!但此時暮色蒼茫,一車人正飽受顛簸之苦,因而從領隊到普通乘客,都盼著很快抵達縣城,聽了攝影家高叫,誰也沒有吭聲。攝影家麵對眼前美景(我知道還有可遇不可求的光線和氣候),明白整車人的心態,隻好無可奈何地放棄了。
車子在夜色中穿過濉溪大橋,進了縣城。盡管車上的幾部手機往返呼叫了幾個回合,還是沿江濱摸索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住宿的賓館。現代通信工具對於心情浮躁的現代人,並沒有增加多少便利,反而因為心急和各人表述方式的迥異,倒是麻煩不少。比如這賓館的名稱,就聽成了“桃花賓館”,猜想建寧是“建蓮之鄉”,應該是“蓮花賓館”才對,到了門前一看,才知是“荷花賓館”。荷花就是蓮花也。
晚飯後,出門沿江邊散步。街上行人稀疏,然江邊公園裏,如各大中城市一樣,悠揚樂聲人影幢幢,都在跳舞。與我們莆田城不同的是,莆田城街邊跳舞的盡是女性,這裏卻有不少男士,我駐足觀看,還有幾位上了年紀風度頗佳的紳士呢!繼續前行,便是萬安橋頭。看那鋼筋水泥的龐大橋體,可知已非舊物。這萬安橋過去是建寧通江西的必經之路,中央蘇區的年代,紅軍進城、白軍進城都是從這裏進攻的。遙想硝煙烽火之時,這裏盡是烈士浴血拚死之地,俱往矣!和平的清風輕拂著武夷深處的山城,令人心曠神怡,星光滿天。
我在橋頭的護城堤石上坐了下來,點了一支煙,無事無思,左右處的戀人,相距甚遠,互不幹擾,隻見堤下橋洞邊的一對男女,大聲地爭辯著什麼。男的撇開女的,打了一會手機,女的也打了一會手機。我估計肯定不是一對夫妻,哪有夫妻不在家裏討論事情,跑到江邊來爭辯真理的,也不像一對情人,雖長久並肩而立,卻並無親昵舉動。我對這男女關係的猜想無果而終,抬頭望去,對岸一公共建築物上,霓虹燈閃爍著紅色大字:“閩江正源第一城”。
閩江是福建省第一大河流,也是我國東南沿海流域麵積最大的河流,閩江支流眾多,源頭也多,福建省閩江流域規劃開發管理辦公室於1991年組織了地質、地貌、水文、力學等方麵專家學者參加的“閩江源考察隊”。考察隊選擇枯水季節對閩江江源地區的十條主要河流及其源頭進行實地考察。根據“河流唯遠”的原則,經過分析比較,考察隊得出結論是“位於建寧均口嚴峰山西南坡的水茜溪源頭為閩江正源頭,因而閩江主流應為水茜溪--九龍溪--沙溪--西溪--閩江”。
就是說,建寧是閩江正源的第一縣,卻不是閩江正源流經的第一城,流經建寧城的這條溪,稱濉溪,城則雅稱濉城。閩北是福建人文的發源地,開發較早,建寧於南唐中興元年(958)立縣,已有一千零五十年的曆史了,僅兩宋之時,便出了五十五名進士,足見曆史文明發育的早熟了。因而,不論從自然地理,還是從人文曆史的角度看,建寧縣都堪稱福建之源頭了。
歌中唱道:少年壯如山,姑娘美如水。且各地的主要河流都被稱作母親河,所有的學校都被稱作母校,潛意識裏人類母係社會的倫理和邏輯生生不息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