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時有些搖晃,就像動物園裏的駱駝;動物園裏的駱駝,在走過擠滿雜貨商夫婦的瀝青路時,也那樣左右搖晃,因為那些雜貨商夫婦從紙袋裏拿東西出來吃時,會隨手把錫箔紙屑扔到路上。駱駝瞧不起雜貨商;駱駝對自己的命運不滿;駱駝向往的是前方碧藍的湖泊和湖邊成排的棕櫚樹。所以這位了不起的珠寶商,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珠寶商,衣著高雅,戴著手套,拿著手杖,晃晃悠悠地走下皮卡迪利大街時,卻依舊心懷不滿。懷著此種心情,他步入了那間又暗又小的店鋪,那間在法國、德國、奧地利、意大利和全美都聞名的店鋪——邦德街[7]拐角小巷裏那間又暗又小的店鋪。
如往常一樣,他大步地穿過店鋪,沒有說一句話,雖然店裏的四人,年長的馬歇爾和斯潘塞以及年輕的哈蒙德和威克斯,都站直了身,看著他;他們都嫉妒他。他隻是豎起一根戴著琥珀色手套的手指揮動了一下,以表明看見他們,便走進他的私人房間,關上了門。
他打開窗戶的格柵。邦德街的吵鬧聲夾雜著遠處的交通噪音湧了進來。光線經店鋪後麵的反光鏡向上反射。因為是六月,樹上有六片葉子在風中搖擺。但是從前那位小姐已嫁給當地啤酒廠的佩德先生——現在再沒有人會在他的扣眼裏插上玫瑰。
“好吧,”他半是歎息,半是哼哼,“好吧……”
他按下牆上的彈簧,牆板慢慢滑下,裏麵裝著五個,哦不,六個亮閃閃的鋼製保險箱。他轉動鑰匙;打開一個保險箱;再打開另一個。每個箱子內都鋪著深紅色絲絨墊,每一個裏麵都陳放著各種珠寶——手鐲,項鏈,戒指,冕狀頭飾,公爵冠冕;貝殼形玻璃容器裏裝著碎寶石;紅寶石,綠寶石,珍珠,鑽石。它們都很安全;都閃耀著光芒,冷峻的光芒;卻又因蘊藏的光芒燃燒,永恒地燃燒。
“淚珠!”奧利弗注視著珍珠說。
“心之血!”他注視著紅寶石說。
“火藥!”他繼續說著,手裏擺弄得那些鑽石喀喀直響,光芒四射。
“這些火藥足以炸得倫敦上流社會——飛上天,飛上天,飛上天!”說著他頭往後一仰,嘴裏發出馬嘶一般的聲音。
這時,他桌上的電話嗡嗡地響了起來,仿佛在討好誰似的。他關上保險箱。
“十分鍾後,”他說,“不能提前。”於是他在書桌前坐下,看了看袖扣上鐫刻的羅馬皇帝頭像。他又一次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又一次變回在小巷裏玩石子的小男孩(星期天他們會在那巷子裏賣偷來的狗)。他變回那個狡猾精明的小男孩,嘴唇如濕潤的櫻桃。他把手指伸入牛肚盆裏;伸進煎魚鍋;他在人群裏躲躲閃閃。他身材高挑,身手矯健,眼睛如擦亮的石頭。而現在——現在——時鍾的指針滴滴答答地轉動著,一,二,三,四……蘭伯恩公爵夫人得看他臉色,蘭伯恩公爵夫人,出身高貴的宮廷貴婦。她得坐在櫃台的椅子上等個十分鍾。她得看他臉色。他願意見她之前,她要一直等。他看了看鯊皮匣子裏的鍾。指針仍在跳動。指針每跳動一下,仿佛都賜予他一種美味的享受——一碟鵝肝醬;一杯香檳;一杯醇美的白蘭地;一根值一幾尼[8]的雪茄。這十分鍾內,時鍾將這些一一放在了桌上。接著他聽見有輕緩的腳步聲走近;走廊裏一陣窸窣。門開了。哈蒙德先生緊貼牆壁而站。
“公爵夫人到!”他通報道。
他緊貼牆壁等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