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拉賓和拉賓諾娃(2)(2 / 2)

但她睡得很糟。午夜時分她驚醒過來,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又僵又冷,最後還是打開燈,去看身旁的厄內斯特。他睡得正酣,打著呼嚕。可即便打呼嚕的時候,他的鼻子也一動不動,就像從來不可能皺起過。會不會,他真的就是個“厄內斯特”,而她真的就嫁給了一個“厄內斯特”呢?婆婆家的餐廳出現在她眼前:她和厄內斯特就坐在那兒,慢慢變老,坐在那些版畫底下,坐在餐櫃前……這是他們的金婚周年。她受不了了。

“拉賓,國王拉賓!”她低聲呼喚。有一瞬間,他的鼻子似乎自動地抽了一下。但他還睡著。“醒醒,拉賓,快醒醒!”她叫起來。

厄內斯特醒過來,隻見她直直地坐在旁邊。他問:

“怎麼啦?”

“我的兔子死了!”她啜泣著。厄內斯特惱火起來。

“別說這些廢話了,羅莎林德。”他說,“躺下睡覺。”

他翻了個身,一下又睡熟了,打起呼嚕。

她睡不著。她在床上自己那半邊蜷起手腳,像隻野兔。她熄了燈,但街燈還是微微照亮天花板。窗外的樹影在天花板上連成一片波浪起伏,仿佛一座影子的樹林。她在其中徜徉,轉向,擰身,出出進進,一圈又一圈,捕獵,被追趕,耳邊傳來獵犬的吠叫和聲聲號角;飛起來了,逃脫了……直到女仆進來拉開窗簾,給他們端來早茶。

第二天,她什麼也沒心思幹。有些東西丟了。整個身體都在萎縮,變小,又黑又幹。關節也是僵的。她在屋裏轉來轉去,不時看一眼鏡子,發現自己的眼珠漲得快要從臉上掉下去,就像小麵包上的葡萄幹。房間也好似在縮小。大件的家具紛紛以奇怪的角度伸長了,她不由在其中磕磕碰碰起來。最後她戴上帽子,出門去了。她沿克倫威爾路走著,覷向兩旁,經過的每一個房間窗口裏,都是一家人圍坐在餐廳吃飯,頭頂是鋼質版畫和厚重的黃色蕾絲窗簾,旁邊是桃花心木的餐櫃。她終於走到了自然曆史博物館,這是她小時候很喜歡的地方。可是一進門,第一個湧入眼簾的,就是一隻填充的野兔標本。粉紅色玻璃球眼睛,站在人工的雪地上。她渾身戰栗。或許到傍晚會好些。她返回家裏,坐在爐火旁,沒有開燈。她努力想象,自己此刻正獨自在荒野中,一條小溪淌過,溪流那邊是黑森林。但她越不過小溪去。隻能在河岸濕漉漉的草地蹲下來,蜷屈在她的椅子裏,兩手虛抓著什麼似的捧在胸前,眼神呆滯。火光裏,她的眼睛就像兩顆玻璃球。一聲脆裂的槍響……她猛地一抖,覺得自己被打中了。隻是厄內斯特,是他的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她顫抖地等待著。他走進屋,打開燈。站在那兒,高高的,英俊的青年,正摩擦著他凍得通紅的雙手。

“怎麼不開燈?”他問。

“哦,厄內斯特,厄內斯特!”她哭道,從椅子裏站起身。

“呃,又怎麼了?”他輕快地說,把手伸到爐火前。

“是拉賓諾娃……”她聲音發顫,眼睛驚恐大睜,目光狂亂地盯著他。“她死了,厄內斯特。我失去她了!”

厄內斯特皺起眉頭。嘴唇緊閉。“哦,就是這事嗎?”他冷淡地朝妻子笑笑。足足十秒鍾,他隻沉默地站在那兒。她等著,覺得脖子後麵的那雙手掐得越來越緊了。

“是的,”他終於開口,“可憐的拉賓諾娃……”他對著壁爐上方的鏡子正了正領帶。

“她掉到陷阱裏了,”他說,“然後就死了。”之後他坐下來,開始讀報紙。

這就是這段婚姻的結尾。

注釋:

[1]獵狐梗:一種傳統的英國梗犬。(譯注)

[2]阿爾伯特紀念塔:位於倫敦南肯辛頓,是維多利亞女王為懷念丈夫阿爾伯特親王而造,1876年完建。(譯注)

[3]拉格比學院:英國曆史最悠久的貴族學校之一,1567年創立,位於英格蘭西北部的華威郡。該學校還是橄欖球運動的發源地。(譯注)

[4]蘋果派:此處指一種英國式鋪床惡作劇,將床單半折起來,使想睡覺的人腿被兜住,伸不下去。(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