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拉賓和拉賓諾娃(1)(2 / 2)

他們爬了一天山,她的腳後跟磨起泡了;當然她不是想說這個。

“今——天,”厄內斯特皺皺鼻子,他剛咬開一根雪茄,“他追了一隻野兔。”他頓一頓,擦燃火柴,又抽了下鼻子。

“一隻母兔子。”他補充。

“是白色的!”羅莎林德歡呼,仿佛她一直在期待這個。“小小的,銀灰色,眼睛又亮又大?”

“是的,”厄內斯特端詳著她,她也正望著他,“一個小家夥,眼睛鼓出來,舉著兩隻小前爪。”這正是她現在坐著的樣子,縫補的衣物從手裏垂下;她大而明亮的眼珠,自然是微微突起的。

“啊,拉賓諾娃。”羅莎林德喃喃道。

“這是她的名字嗎?”厄內斯特問,“真實的羅莎林德?”他凝視著她,滿懷愛意。

“對,這就是她的名字,”羅莎林德說,“拉賓諾娃。”那晚就寢前,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是國王拉賓,她是女王拉賓諾娃。他們兩人正好相反:他勇敢,意誌堅定;她謹小慎微又善變。他統治著繁忙的兔子王國,她則擁有一片荒涼神秘的領地,大多在月夜巡視。盡管如此,他們的國土接壤,他們是國王和女王。

蜜月歸來,他們已經擁有了一個隻屬於兩人的世界,裏麵全是野兔,還有一隻是白色的。沒人知道這個天地的存在,這讓它愈發有意思。他們比其他年輕的新婚夫婦更加深信,自己二人是在攜手對抗外麵的一切。每當人們提到兔子、樹林、陷阱和打獵,他們就會意地看向彼此;或是當瑪麗姑媽說她決不能接受菜裏有野兔時——因為那看起來活像個小寶寶——他們就隔著桌子,悄悄擠下眼睛。厄內斯特那個愛好運動的兄弟約翰給他們講著,今年秋天在威爾特郡,兔子賣到了多高的價錢,皮毛什麼的,他們也是如此交換眼色。有時,他們的故事裏需要一個獵場看守人,一個偷獵者,或是一個領主,他們就興致勃勃地在親友裏分配這些角色。比如說,厄內斯特的母親,雷金納德·索伯恩夫人,就是扮演大地主的絕佳人選。但這些都是秘密進行的——這才是意義所在。除了他們自己,再沒別人知道。

要不是有這個秘密世界相伴,羅莎林德心想,她都不知道怎麼熬過這個冬天。就像那次金婚慶典。所有索伯恩家的人都相聚在波切斯特,慶祝父母結婚五十周年。多美好的婚姻——不就是它帶來了厄內斯特·索伯恩?多碩果累累——不就是它也帶來了他的其他九個兄弟姐妹,其中很多也已婚、並且同樣兒女成堆?她害怕這聚會。但無法回避。走上樓梯的時候,她苦澀地發覺自己像是這大家庭中唯一的孤兒:堂皇的客廳裏光澤的緞子壁布,牆上掛著發亮的家族肖像,她是滿屋的索伯恩們中,單獨外來的一滴。活著的索伯恩們和畫裏的祖先長得很像,隻是他們有活生生的嘴巴,不是畫出來的。這些嘴裏冒出許多笑話:關於教室,他們是如何把椅子從家庭女教師屁股底下抽掉;關於青蛙,他們把它放進女仆新換的床單中間。而她連一次“蘋果派”[4]都沒做過。她把禮物握在手裏,朝身穿華貴黃綢裙的婆婆,和扣眼裏別著支金色康乃馨的公公走去。他們身旁的桌椅上,堆滿了金燦燦的賀禮,有的躺在雪白的棉花襯墊裏,有的華麗地鋪展開來:燭台,雪茄盒,表鏈,上麵都打著金匠的標記,證明是足金,純度保證,真實可靠。她的禮物,隻是一個帶很多孔眼的小仿金盒子。這是個舊沙罐,十八世紀的老古董,用來給紙上撒沙,吸幹墨水。真是無用的禮物,她想,在現在這個有吸墨紙的年代。呈上禮物時,她眼前浮現出婆婆在他們訂婚那天寫給她的字條,粗短的黑色筆跡寫著她的祝願,“我兒子會令你幸福的”。不,她並不幸福。一點也不。她看向厄內斯特,他像根槍通條般站得筆直,鼻子和那些祖先肖像上的鼻子一模一樣,好似從不會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