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方傳來尖銳的槍響。它打破了雨簾。雨若傾盆,一直下啊,下啊,下啊,串成直線拍打著窗戶。地毯上的光消逝了。她們眼中的光亮也湮滅了。她們坐在白色灰燼旁側耳傾聽。她們的眼睛像是鵝卵石,從水中取出後最終變暗變幹。她們各自緊握雙手,就像死鳥的爪子,想抓住什麼,但雙手空空如也。她們看起來更瘦小了,好像衣服裏的身體萎縮了一樣。
隨後,安東尼婭小姐舉起杯子敬向那尊美人魚像。她飲盡最後一滴酒。“來了!”她用嘶啞的聲音說,猛地放下杯子。樓下一扇門“砰”地開了。接著另一扇。又是一扇。能聽到走廊裏重重的腳步聲,但步速不怎麼快。
“近了!近了!”拉什利小姐咧嘴笑了,露出三顆黃黃的牙齒。
那扇異常高大的門被猛然打開。衝進來三隻大獵犬,站定後還呼呼喘氣。隨後進來的人,沒精打采的,穿著破舊長靴,是鄉紳本人。獵犬們都圍住他,搖頭晃腦的,使勁兒嗅他的口袋。它們一下子跳上前。因為它們聞到了肉的味道。長廊地板像是掀起風浪的森林,滿是四處探尋的獵犬。它們嗅嗅桌子,抓抓桌布,一陣風嗚咽襲來,它們發現並衝向桌下正費勁啃剩骨的黃色西班牙小獵犬。
“滾開,滾開!”鄉紳大叫。但他的聲音微弱,仿佛在對風咒罵。“滾,滾!”他叫喊著,現在則是罵他的姐姐們。
安東尼婭小姐和拉什利小姐站起身。大獵犬們抓住了那隻西班牙小獵犬。它們侵擾它,用大黃牙撕咬它。鄉紳左右亂揮皮鞭,咒罵著獵犬,咒罵著他的姐妹們,聲音看似很大,但很弱。一鞭揮到地上的菊花瓶,另一鞭則揮到了拉什利老太太的臉上。老太太猛地趔趄,身體後傾。接著,她碰到了壁爐台,而她的手杖正好重重打到了壁爐上方的盾牌上。她渾身沾滿灰燼。拉什利家族的盾從牆上掉下來。她就埋在美人魚像,埋在長矛之下。
風拍打著窗玻璃;公園裏槍聲齊鳴,一棵樹倒下。鑲著銀框的愛德華國王照片,滑落,傾倒,也掉了下來。
車廂裏的灰色霧氣更重了,像一層麵紗。四位乘客彼此間似乎相隔很遠,但其實他們之間也就是三等車廂車座間的那點距離。這霧氣帶來的效應很奇特。那個優雅、年邁、穿衣考究但顯寒酸的女人,那個在中部地區某站上車的女人,人們似乎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她整個身體都變成了霧。好像隻有她的眼睛發亮、變化,隻有眼才是活的。脫離了身體的雙眼。這雙眼能看透所有看不透的事物。在一片霧氣中,它們泛著光芒,四處移動,於是在這陰森森的氣氛裏——窗戶模模糊糊,燈也鑲著一圈圈光暈——這雙眼像是翩翩起舞的光,人們說,像教堂墓地裏浮在不安寧的死者墳墓上的鬼火,飄忽不定。很荒誕?一切隻是幻象!不過,既然萬物逝去之後都會留有些許殘跡,而記憶卻像是現實被埋葬後,閃現在腦海裏的一束光,那麼,為什麼那雙發著微光、不停轉動的雙眼,不能成為躍動在墳墓之上的一個家族,一個時代,一種文明的魂魄?
火車開始減速。燈立起。又垂下。再次立起,火車進站了。燈光閃耀。角落的那雙眼呢?閉上了。或許是因為燈光太強烈了。當然,車站燈光如此耀眼,眼睛的光就顯得太微弱了——她隻是一個很平凡的年邁婦人,也許隻是去倫敦做些很普通的小生意——某些與貓貓狗狗或馬匹販賣有關的生意。她站起身,從行李架上把手提箱和野雞拿下來。但是她會不會,和之前一樣,在打開車廂門時,口中喃喃“咳,咳”,然後走出去呢?
注釋:
[1] 波特酒(port wine)也稱“波爾圖酒”,是葡萄牙的加強葡萄酒,生產於位於葡萄牙北部省份的杜羅河穀。它通常是甜的紅葡萄酒,經常作為甜點酒。(譯注)
[2] 雪利酒(sherry)也稱“雪莉酒”,是一種由產自西班牙南部安達盧西亞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的白葡萄所釀製的加強葡萄酒。(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