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像河流般淹沒了我們。我們穿過柳林時,月光在柳枝間搖曳……我看見你的臉龐,聽見你的聲音,和鳥兒的鳴唱。你在喃喃細語些什麼?悲傷與歡樂,哀愁與欣喜。交織在一起,像月光下的蘆葦叢。編來織去,緊密相扣,剪不斷理還亂的痛苦與哀愁……嘩啦!

船下沉,又升上來,猶如音樂降而又升……但現在新樂章舒緩而寧靜,且漸行漸遠,似有還無,仿佛幽靈飄遠,朦朧而略帶傷感……突然節奏又明快有力了起來,旋律生動,情感激越,一路高揚,終於一下子激發了我內心雙倍的熱情……它在為我歌唱,撫慰我的哀愁,融化我的冷漠,並用愛擁抱憂傷的世界——啊,它方才不是要收回、終止它的款款柔情,而是巧妙而不露痕跡地將之交織編排起來,直到最後絲絲相扣,將細碎合一,織就出這圖案,這完美畫卷……時而清明高遠,時而低回怨慕,最後安然落幕於惆悵與歡樂之間。

為什麼又感傷了呢?還期待什麼?還沉浸其中,不願結束嗎?全曲結束了;哦;那感覺就像愜意地躺下來休息,靜待著漫天的玫瑰花瓣飄下來。飄下來。啊,它們停浮在那兒不動了。隻有一片花瓣還從那渺遠的高空中繼續往下飄,仿佛一朵從看不見的熱氣球上跳落下來的小跳傘,飄呀,搖呀。它將一直這樣飄搖下去,永不到達。

“別扯了,別……我什麼也沒感受到。那真是最糟糕的音樂……盡是些癡人夢話。而且,第二小提琴沒跟上,你發現了嗎?”

“瞧,蒙羅老太太正在摸索著找出口……視力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憐的女人……而地板又這樣滑。”

年紀老邁,頭發灰白而又雙目失明的斯芬克斯……她一臉嚴肅地站在人行道上,招手叫停紅色的公共汽車。

“多美妙呀!他們演奏得真好!太精彩、太美妙、太動人了!”

嘮嘮叨叨,但倒還簡潔明了。坐我旁邊的人的帽子上的羽毛色彩亮麗而令人愉悅,猶如孩子咯咯的笑聲。窗外懸鈴木的葉子透過窗簾間的縫隙,閃爍著綠色的微光。莫名其妙,卻又激動人心。

“太精彩、太美妙、太動人了!”噓!

情侶們在草地上。

“小姐,你願意……”

“先生,我願意……全心全意地信任你。而且,我們把我們的身體留在宴會廳裏了,草地之上的是我們靈魂的影子。”

“那這就是我們靈魂的擁抱。”檸檬樹頻點枝頭。天鵝遊離岸邊,夢一般地浮遊向水中央。

“但說回來。他跟著我下到走廊,然後,當我們走過轉角時,踩著我的裙子的蕾絲花邊。除了‘啊’一聲大叫出來並停下來指出,我還能做什麼呢?這時他拔出佩劍,揮舞起來,似乎要置什麼於死地,並且大叫:‘可惡!可惡!可惡!’於是,我尖叫起來;正在凸肚窗裏寫大牛皮紙書的王子聞聲而來,頭戴一頂便帽,腳穿一雙毛皮拖鞋,手裏拿著從牆上抓下來的一把長劍——你要知道,那可是西班牙國王的禮物——我連忙披上這件鬥篷,遮住裙子上裂開的地方,然後趁機跑開,躲起來……等等,聽!號角聲!”

那位先生飛快地回答著那位女士,而她則極盡其能地恭維了起來,到最後竟情不自禁地抽噎了起來,以至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盡管她說的話的意思很簡單——愛,歡笑,逃走,追求,天堂極樂——一切都輕輕地漂浮在愛的漣漪中,歡快而溫柔。直到銀號角的聲音傳來,一開始很渺遠,慢慢地越來越清晰,似乎是管家在迎接黎明,或通報情侶私奔的壞消息……綠意盎然的花園,月色籠罩的泳池,檸檬樹,情侶,還有魚兒,統統溶進了貓眼石般的天空中去了,這時小號清澈響亮的聲音加了進來,那兒的大理石柱上架起了白色的拱頂……沉重的腳步聲和高亮的喇叭聲。鏗鏘聲和叮當聲。堅實的基礎。牢固的根基。無數人的行進。混亂無序地踩著地麵。但我們旅行的這座城市既沒有岩石,也沒有大理石;默默地忍受著;毫不動搖地矗立著;沒有一張麵孔和一麵旗幟,讓人感受到問候或歡迎。那麼離開吧,然後熄滅你的希望;我的歡樂在沙漠裏枯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顯而易見。柱子上空了;無可期待;沒有投影;華麗;樸素。我倒向後麵,不再渴望,隻想著離開,找到街道,認出建築,問候賣蘋果的婦人,對開門的女仆說:今夜星空燦爛。

“晚安,晚安。你走這邊?”

“噢,不。我走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