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嫂子們……”我說——

她緊閉雙唇,仿佛準備朝那個詞唾毒液。她一直緊抿著嘴,用手套使勁兒擦拭窗玻璃上的一處汙跡,似乎這樣就可以永遠擦掉某些東西——某些汙跡,某些難以清除的汙跡。但無論她怎樣擦,那處汙跡都還在,正如我所料,她抽搐了起來,然後把手臂彎到了後背,然後靠在了椅背上。冥冥中某種東西驅使著我拿起手套,開始擦拭我麵前的窗戶。這麵玻璃上也有塊汙跡,不管我多用力,就是擦不掉。接著我也感到渾身一陣顫抖,然後把手臂扭到後背中間並開始抓撓。我的皮膚似乎也變成了禽肉鋪櫥窗裏陳列著的濕濕的雞皮。肩膀間的某處又癢又疼,又濕又黏,痛癢難耐。我夠得著嗎?我偷偷試了試。她看到了,臉上閃過一絲頗具諷刺意味卻又透露著無限悲涼的微笑。她原本打算再也不開口說話,但現在她又往下說了:分享她的秘密,傳染她的毒素。為了避免與她對視,我靠在角落裏,眺望窗外的斜坡和山穀,灰色和紫色,冬日風光。但是,在她的凝視之下,我讀懂了她的信息,破譯了她的秘密。

她口中的那個嫂子叫希爾達。希爾達·希爾達·希爾達·瑪什——希爾達,那個豐乳肥臀的主婦。出租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希爾達手拿硬幣站在門前。 “可憐的明妮,長得越來越像隻蚱蜢了——還披著去年的舊鬥篷。唉,唉,這年頭養兩個孩子不容易啊,錢全花在孩子身上了。沒事,明妮,我來拿;給你,車夫——沒你的事兒了。快進來,明妮。噢,你我都能抱得起來,更別說那個籃子了!”她們走進客廳。“孩子們,明妮姑姑來了。”

他們(鮑勃和芭芭拉)慢慢地放下手裏舉著的刀叉,離開餐桌並生硬地伸出手;然後又回到椅子上坐下繼續吃,但邊吃邊盯著她看。[不過我們跳過這些不說吧;裝飾品、窗簾、三葉草瓷製餐盤、黃色芝士條、白色方形餅幹……跳過跳過……噢,等等!午餐吃到一半,那種抽搐又出現了;鮑勃緊盯著她看,勺子還含在嘴裏。“吃你的布丁,鮑勃。”希爾達不高興了。“她為什麼抽搐呀?”跳過,跳過……我們來到二樓的樓梯平台;黃銅鑲邊階梯;破破的油氈地麵;噢,是的!那間可以看到整個伊斯特本所有房屋屋頂的小臥室。那些鋪著藍黑色石瓦的屋頂曲曲折折的,看起來就像毛毛蟲的刺狀突起,一會折向這邊,一會折向那邊,紅黃相間的屋牆交錯其下。]現在明妮關上門;希爾達緩慢地走向地下室。你解開籃子的綁帶,拿出破舊的睡衣放在床上,然後又把軟毛拖鞋並排放好。那麵鏡子——不,你忽視了那麵鏡子。那兒整齊地放著幾枚帽針。或許那個貝雕盒裏裝著些什麼?你走過去搖了搖,發現裏麵還是隻裝著去年那枚珍珠飾紐——僅此而已。你抽了抽鼻子,長歎一聲,然後在窗邊坐下。現在是十二月某個下午的三點鍾。窗外下著毛毛細雨。樓下布料店的天窗裏有燈光射出來,樓上一位仆人的房間裏也亮起了燈光,但很快就熄滅了。她沒有東西可看了。發了會兒呆——你在想什麼呢?(我從對麵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睡著了,但也有可能是在裝睡;如果她午後三點鍾坐在窗邊,那她會想些什麼呢?健康、金錢、賬單、她的上帝?)是的,坐在椅子邊緣,俯瞰著伊斯特本的屋頂,明妮?瑪什向上帝禱告。很好;她也可以擦擦玻璃窗,仿佛那樣可以更清楚地看見上帝;但她看見的是什麼樣的上帝呢?誰是明妮?瑪什的上帝?誰是伊斯特本黑色街道的上帝?誰是午後三點鍾的上帝?我也看到了那些屋頂,看到了天空;不過,噢,天哪——看這些上帝啊!不像阿爾伯特親王[5],而更像克留格爾總統[6]——我已經盡力美化他了:他身穿黑色長禮服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並不那麼高高在上;我能弄一兩片雲讓他坐坐;然後,讓他從雲裏伸出來的手上拿著根棒子,那是根權杖嗎?——黑色,粗重,帶刺——一個凶神惡煞的老惡霸——那是明妮的上帝!是他讓明妮發癢、渾身抽搐的嗎?還有窗上那一塊塊汙跡,也是他的“傑作”?這就是她要禱告的原因嗎?她在窗玻璃上擦拭的是罪惡的汙點。噢,她一定犯了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