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她剛剛醒來,就見一位俊雅的少婦給她和美仙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醪糟雞蛋,用帶淚的眼角怯生生地望著鵷,輕言細語地說:“秦媽媽,我叫方悅然,是美仙老師的學生,美仙與克城離婚後,為了照顧進蜀和建蜀,我就嫁給了張克城。此次克城到北戴河療養,是我管教失職,讓兩個孩子偷偷去了河裏洗澡,才有了今天的慘事。我向你們請罪和懺悔,今後我變牛變馬都要照顧好建蜀。克城隻有兩個兒子,現在失去了一個……”淚水從她年輕好看的臉腮流下來,宛如江河奔瀉。鵷聽她一悔罪,陡地,兩眼湧出的淚水也如斷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晶瑩而下。方悅然張望著鵷媽媽,仿佛是一隻絕望的小鹿閃著乞憐的眸子在向她哀求。鵷的心軟了,她審視了方悅然一會兒,起身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裏,長長地歎息了幾聲,從嘴裏發出了一絲悠遠的聲音:“我們能責怪誰呢?唉——悅然哪,看你也是一個心軟的女人——女人的命苦啊,美豔時被人恭維,被人嗬護,被人追逐;色衰時,被人淡忘,被人遺棄,被人折磨。
我們雖然不是同病相憐,但你的將來又有誰能預測呢?——悅然啊,你好自為知吧!”美仙睜開眼來,見鵷媽媽麵前伏著啼哭的方悅然,她心裏一陣憤恨,很想翻身甩起兩腳將她踢開,但又聽她哭得淒楚,說得心酸,那樣兒也怪可憐,怪使人心疼的。她在床上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就慢慢地翻身起來,兩隻紅腫的眼睛像五月的鮮桃,一碰就要流水似的。方悅然聽見床上翻身起床的聲音,忙轉過身來,淒慘地對美仙一笑,輕輕地說:“美仙老師你醒了?我給你煮的糖蛋,放在這裏熱著呢,我給你打水漱口,你吃點東西吧?見你暈了,我駭然間心裏急悶得比上殺場還要難受——美仙老師,來,我扶你,好,你慢著點。這是你的屋,你都熟悉,你千萬莫客氣啊,我既是你的學生,又是你的小妹,我見你痛哭和悲傷,我心裏猶如油煎火灼般的難受啊……”美仙不讓她扶,她恨恨地盯了她一眼,起身立即去了洗手間。失子的悲痛,離婚的孤苦,流放的災難,她痛楚地嚐試了一個女人全部的苦難。在兩天的愁慘悲痛中,她見方悅然悲痛欲絕的哀愁,和她那真誠懺悔的眼神,她知道她也是心痛進蜀的。
慢慢地,她痛苦地思索道:“我受到的苦難能全部怪罪眼前這個弱女子麼?她才從學校裏出來,她是那麼的幼稚和無知,也算是我的學生吧,難道我就不原諒她麼?”從洗漱間出來,美仙的心靈和意誌兀然堅強了許多。方悅然見她出來了,立即把糖蛋端來遞給她,淒楚地望著她,宛若一個犯罪的仆人。美仙狠狠地盯了方悅然一眼,四目相對,她看出了她的誠懇與善良。她接過碗,轉身遞給鵷媽媽。方悅然立即說:“不,不,這是專門給你煮的,克城說你愛吃糖蛋,鵷媽媽愛吃醪糟雞蛋,我分別給你們煮的,烹飪的手藝不好,請不要嫌棄,你吃吧,美仙老師!”美仙巨大的悲痛在方悅然的柔情裏,已漸漸地化成了過去。幾天以後,看見美仙與方悅然之間已情同姐妹,鵷那顆愁慘的心才漸漸地得到寬慰。然而,仿佛一夜之間,美仙的白發就增添了許多,眼角的魚尾紋也由淺顯變成了深深的溝壑,鬆弛的臉部皮膚使鼻翼兩邊形成了兩條淺淺的、永不消失的皺紋。方悅然見鵷是初到西蜀,便與克城商量並定出計劃,給進蜀燒了“祭七”以後,她要陪她們去青城山和峨眉山靜靜心,消消愁。
美仙拗不過她的熱心與執著,隻得跟她陪著鵷先去了青城山。在青城山頂的老君殿,美仙感到一股清氣從肺腑間直衝腦門,使人有一種飄飄欲仙的陶醉。她在一陣吐故納新之後,感受到一種神清氣爽的舒暢。遊過了青城山,她們在灌縣灌口賓館住了一夜。趁著晨曦初嵐,悅然與建蜀又陪同鵷和美仙進入離堆公園和二王廟,觀看灌口“深淘灘,低作堰”的人工奇跡,李冰父子那造福億萬人的創舉,千百年來都得到人民的頌揚。美仙感歎一番地自語道:“我私心太重,情魔太深,一經打擊就痛不欲生,不能自持。自己要達到‘今生讀懂艱難事,不為浮雲遮望眼’不知還要有多遙遠的路程要走啊,不知還要進行多少次靈魂的大陶冶,方能超凡脫俗啊。”遊過了青城山,他們又到達峨眉山,看山看寺看水看廟,眼前風雲山水令美仙超脫了塵世的俗念。夜宿峨眉山山頂,她才感悟到了人生的真諦,她以前實踐的仁愛和善心,都不是大慈大悲和普度眾生,隻不過是在自己的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做了一點點為別人著想的平凡好事而已。看過日出,觀過雲海,體味過佛光,她的心胸博大了,她免除了心中的失子之痛,又挺起了胸,向前看著,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了這驚世駭俗的佛山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