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春梅沒有出來,也沒有答應。
一會兒,出來了一個女工,對他說:“你中午到哪兒去了?”
文義說:“到一個老鄉那兒去了!”說著,一絲不祥的陰影罩上了他的心頭,忙問:“出了啥事?”
女工說:“春梅走了!”
“啥?”文義以為聽錯了,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父親帶著兩個大男人來,把她拖走了,說是要她回去成親。”女工說。
文義一下呆了,仿佛被雷擊了一般,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過回神問:“走了多久了?”
女工說:“有一陣了。他們來時,我們正在吃飯!他們好凶喲,連鄧工頭也不敢上前說啥,春梅就隻是哭,躺在地上不走,他們就拖著她走了。”說到這裏,女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掏出一個信封給文義,接著說:“哦,春梅走時,給我這個空信封,叫我交給你。”
文義接過一看,這是春梅父親寄給春梅的信封,上麵有春梅家鄉的地址和郵政編碼。文義一下明白了,絕望中的春梅還沒忘記他,盼著他給她寫信。他的眼眶忽然濕潤了,轉過身,離開了女工宿舍,卻沒有回自己的屋,而是在那一個個歪歪倒倒的棚屋之間,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他也不知要到哪裏去,隻覺得心裏充塞了一團說不清楚的怨恨和痛苦,腳步機械而沉重。春梅的影子成了一團揮不去的影子,不斷在他眼前晃動。他不知不覺走上了山頂,從這裏望下去,城市盡收眼底。“完了!春梅這輩子完了!”他在心裏喃喃地說著。她這一回去,就要和那個比她大十幾歲、不識字的醜陋男人結婚了,而她還不到十七歲呀!他掏出春梅給他留下的信封,又一次看起來,淚水再次模糊了文義的雙眼。
這輩子,肯定再也見不到這個可愛的小妹妹了!人生的緣分就是淺,命運就是這樣無情。他想起昨天晚上在公園裏,春梅姑娘對他說的那些話和要他吻她的事,猛地明白了:這好像是上蒼有意的安排呀!這麼久了,春梅姑娘沒對他說過她的不幸,更沒那麼熱烈而真誠地要他吻她一下。可她昨晚卻那麼做了,這不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向他們暗示了今天的悲慘結局嗎?可為啥自己一點沒預料到呢?要是今天中午將春梅一塊兒叫走了,不是就沒這場不幸的結局了嗎?自己還在為她掙脫苦海而想辦法呢,還想讓她大吃一驚呢!自己太糊塗了,太糊塗了!想到這裏,文義直捶胸膛,好似自己造成了春梅的不幸一樣。他抬起頭,望著遙遠的地方,喃喃地說著:“春梅,我的好妹妹,你好自為之……哥會永遠記著你,永遠記著你!”
過了許多,文義才拖著沉重的雙腳,走回美味食品廠的棚屋。他想當天晚上就離開這裏,可猛地想起,再過三天就該發工資了,他要等著發了工資再走。父親的生日馬上就到了,前次的信上說了把錢寄回去。上個月的錢他已經存進了銀行,隻等這個月的工資發了,一起寄回去。他算了算日期,大約在父親生日後幾天,他們就能收到這筆錢。晚幾天沒關係,隻要能收到錢就行。這樣,他就暫時留了下來。
果然,第三天,鄧工頭從陳老板那裏領來了錢,給大家發了工資。發完了錢,文義忽然黑著臉,走進了鄧工頭的屋。鄧工頭自從那天挨了文義的揍,見了文義心裏就有些發怵。看見文義黑著臉走進來,忙問:“你又要幹啥?”
文義一字一句地說:“把吳春梅的工資拿來!”
鄧工頭愣了,說:“她人已經走了……”
文義說:“拿來!”
鄧工頭停了一會,遲疑地說:“要不然,我們一人一半……”
文義提高了聲音,說:“拿來,你聽見沒有?”接著,他拿出春梅留下的信封,接著說:“她走的時候,委托我把錢給她寄回去!你昧人家的血汗錢,不怕遭五雷打?”
鄧工頭不敢和文義對峙了,咬著牙拿出了春梅的工資。文義接過錢,啥也沒說,就走了出去。
鄧工頭望著文義的背影,不覺冷笑了起來。心裏說:“小子,讓你逞能吧,有你哭的時候!”下午他去陳老板那裏取錢時,兩個人就商量好了,要找借口教訓教訓文義。
可是,還沒等他們的陰謀得逞,這天晚上,文義收拾起自己簡單的行李,悄悄地離開了這個地方。他先到福陽他們廠裏住到了天亮,到郵局按春梅留下的地址,寄去了她的工資和一封鼓勵、安慰的信。然後告別福陽、柱兒和四喜,乘上了去蓮花鎮的長途公共汽車,開始了他人生的又一段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