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十七 (2)(1 / 2)

整個冬天,老人幾乎沒有出屋而大都在床上,度過了嚴寒的季節。除了有兩次輕微腹瀉外,身體倒沒出什麼大毛病。清明節前幾天,天氣晴好,佘天誌老漢就常常等中明老漢一家出去幹活以後,搬出一把小竹椅子,獨自到院壩裏去曬太陽。這時的太陽,明麗、溫暖、和煦,照在皮膚上,既不似夏天那樣火辣辣,又不像冬天那樣嬌弱無力,而是暖烘烘,使全身像浸泡在一口碩大無邊的溫泉中,有種說不出的清爽和舒坦。在床上過了一冬的老人,難得有這樣愜意的享受,他坐在陽光底下,低著頭,口角淌著一線涎水,半睜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地任春陽溫柔地在自己身上撫摸。他長久地那樣坐著,身子被陽光烤得熱乎乎起來,卻全然不知陽光把他投到地上的影子,一點一點地挪來挪去。直到中明老漢一家收工回來,反複催他進屋,他才會戀戀不舍地從溫暖的陽光底下,移動著發熱的身子,回到還散發著幾分寒氣的室內。有時,催他他也不動,中明老漢和文忠、文富他們,隻好去把他扶進屋。這樣一熱一冷,風邪侵體,佘天誌老頭一下子病倒了。

對於年輕人來說,這算不了什麼大病。而這個毫無抵抗力的、衰弱的老人,卻在病魔的淫威下,呈現出了一種駭人的景象。

佘天誌老頭是突然病倒的,事先沒有任何征兆。這天吃過午飯,老人等中明老漢一家出去幹活後,又搬出小竹凳,來到太陽底下。他像往日那樣,昏昏欲睡地坐著。過了一會,他突然覺得四肢像棉花條一樣無力,身上的骨頭仿佛被什麼東西浸得軟化了,有些酸痛。接著,老人感到曬到身上的太陽,一下子失去了暖人的熱量,變得涼冰冰起來。緊接著他的身子就發起抖來,渾身像浸在水裏一樣發冷。這時,老人想進屋去,勉強站起來,可雙腳哆嗦著,沒走兩步,便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下癱軟在地。在地上,老人掙紮著還想往屋裏爬,但四肢乏力,挪不動身子。老人便隻好躺在地上,身子隨著寒戰一下一下的抽動。

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個玩耍的小孩發現了偃臥在地的佘天誌老頭,馬上跑去告訴了正在田中栽秧的中明老漢一家人,中明老漢全家人一聽,立即丟下手中的活兒,連腳上的稀泥巴也顧不上洗,立即趕了回來,把天誌老頭抱進屋裏。

此刻的佘天誌老頭,身子一邊繼續打著寒戰,顫抖得牙齒嘎嘎作響;一邊卻發著高燒,燒得說話含糊不清。中明老漢忙把自己床上的被褥抱來,加在老人身上。田淑珍大娘去熬了一碗紅糖開水,用湯匙一勺一勺地往老人嘴裏喂。文忠幾兄妹圍在床前,焦急地看著老人,既幫不上啥忙,又不願離開。這樣過了一陣,老人的顫抖減輕了一些,然而,喉嚨裏像堵塞了一團棉花似的,呼吸困難起來。他先把雙手按在胸膛上,接著,抓扯起胸前的衣服來。中明老漢一手托著他的背,一手扶起他,讓天誌老頭坐直一些。老人坐起來,文忠忙疊起一床棉被,墊在他背後。佘天誌老頭背倚著被子,身子卻向前彎著,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氣。在一陣微弱得幾乎窒息的呼吸過後,老人喉嚨裏發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咕嚕聲。中明老漢知道老人想說什麼,可又聽不清楚,忙一邊輕輕替他捶著背,一邊湊近去問:“你說的啥子?”

老人憋出一臉紫色,半天過後,又才斷斷續續地說了。這次卻讓大家聽清楚了:“我就……要……斷氣了,我……要……住……醫院!”

老人的要求,使慌亂、焦急中的中明老漢一家人,一下子清醒過來。是的,應該立即送他去醫院!人命要緊,此時,他們已全然忘記了自己沒栽完的秧苗,忘記了自己腳上還有來不及洗的泥巴,一種本能的善良和肩負的責任,驅使他們就要接受老人的這個要求。

可是,這時文忠一句話,突然提醒了大家:“住院!錢呢?”

大家這才立即回到現實中來。是呀,住院的錢從什麼地方來呢?文富的婚姻在去年冬天流產以後,佘家又賣了三千斤稻穀,可這筆錢早作了春節和今年買化肥的開支。而病人一旦入院,又不是小小數額就可以打發得了的,中明老漢一下沉默起來,他銜著煙杆,“吧嗒吧嗒”地在一旁抽著煙。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一時也沒誰去打破這種沉默。倒是天誌老頭的“咕嚕”聲和連續不斷的呻吟,更加清晰地響在小院裏。

過了半晌,文富忽然想起,說:“我們不是還有五十元錢嗎?”

是的,佘家還有五十元錢,那是田淑珍大娘的“雞屁股銀行”給積蓄下來補貼家裏日雜零用的。大家心裏也知道有這五十元錢,隻是因為數額太小,所以才沒被提起。現在,文忠聽文富說 ,就接過話說:“五十塊錢夠啥?隻怕連醫院大門也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