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堅實有力的腳步,終於撞開了冬日緊閉的大門。
大地的色彩突然絢麗起來。昨天還是灰蒙蒙的天空,現在碧藍如洗,昨天還是冷颼颼的空氣,今天變成了如錦緞一般柔和的暖風。莊稼興致勃勃地生長,夜晚似乎還能聽見“嚓嚓”的拔節聲,遍野是一片蓬蓬勃勃的綠。漫山漫坡的野草,先是從土裏拱出了一點紫色的小芽,接著便綻開一片、兩片的綠葉。桃紅柳綠。田疇間一片片黃燦燦的油菜花,發散著沁人心脾的香氣。桂溪河、柏水河的水,清澈透明,潺潺地流著,嘩嘩的聲音猶如一位快樂的歌手日夜歡唱。鶯飛燕舞,山崖上、竹木中,畫眉、麻雀、百靈,得意地飛翔,幸福地鳴叫,叫著春風,和著溪水的流淌聲,好一派春意盎然的熱鬧。
這繁榮的、充滿活力的春天啊!
經過冬天那場打擊的中明老漢一家人,在度過了長長一段缺乏生氣的日子後,在這個欣欣向榮的春天裏,也開始複蘇了。
他們不振作起來不行呀!一年之計在於春,莊稼人在這個季節裏,有多少事情要去操心,去辛勤勞作!翻挖麥地的空行,晾黃花,翻耕冬水田,下紅苕種,做寄栽秧田,點小菜……農活一件接一件,耽擱了哪件都不行。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季,再加上準備大春的幾千斤化肥,他們恨不得把晚上也變做白天,哪兒還有心思沉湎於過去的痛苦呢!
每天,太陽還沒升起,文富就起床了。這個青年,在自己的婚變過後,他感到老多了也成熟多了。他更不愛說話了,幹活時埋著頭,還常常愛自己待在一邊,像一隻離群獨居的孤雁。整個的冬水田,在這個春天裏,幾乎是他一人翻耕完。當他一個人趕著牛耕田的時候,盡管大自然每天都慷慨地賜予他一幅美麗的畫卷:碧藍的天 ,清新濕潤的空氣,從犁鏵邊整齊地翻過去的烏黑油亮的土地,明麗的陽光,溫暖和煦的春風,忙碌的蜂蝶,歡樂的鳥鳴……然而這一切,文富都似乎很冷淡。他覺得在自己的身體裏,生命的悸動已不像原來那麼強勁,那麼容易衝動了。
可是,他又非常奇怪,經過那場打擊以後,他感到自己的心胸反比原來寬闊、善良了,更容易理解、同情世上的一切不幸了。他對前麵拉犁的牛,不但舍不得抽它一鞭子,相反,時不時對它說一些甜蜜、親熱的話。每逢犁頭吃泥深了,他馬上停下來,自己吃力地把犁頭從泥土裏拉出來,而不讓牛費力地去拖。每天收工時,他都要把牛身上的泥巴洗幹淨,他對牛的同情,遠遠超過了對待自己。
有時候,文忠或文義也頂替他耕田,文富就到地裏幹活,但他不願和父親、哥哥或弟弟在一起,而願意自己單獨選一塊地。這時,在他的四周,全是綠得發亮的禾苗。翻挖過來的土地,不但散發著潮濕的芳香,而且陽光照在上麵,熠熠生輝。蜜蜂嗡嗡叫著,忙碌而愉快地在早開的野油菜花上采著蜜。一隻隻蝴蝶翩翩地在他周圍飛來飛去。當他看見這一派喜人的景色時,偶爾也會有一股別樣的柔情從心頭漾起。這時,他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玉秀,想起那個窩棚之夜,他們那麼近地靠在一起,互相緊握著手。但是,這種偶爾的回憶,卻會使他悲傷。回憶久了,他就會感到後腦勺發痛。他便用拚命幹活的辦法,來抑製頭腦中升騰起來的苦惱、悲哀,來忘掉一切。
收工時,文富也盡量避開父親、哥哥或弟弟,盡量不走大路,專揀小路回去。小路兩旁,草木正在發芽、長葉,刺梨花、野山茶,還有很多不起眼也叫不出名的野花,有的已經性急地開放,有的卻還在不慌不忙地孕蕾,五顏六色,繽紛一片。從青翠欲滴的灌木叢中,從已經盛開的山花那裏,隨著微風散發著陣陣幽香。有時,文富也會看見,一雙雙彩蝶互相追逐著,嬉戲著。而此刻,他也會按捺不住情思,思緒飛到城裏,猜測著玉秀此時的情景,她在幹啥,她過得咋樣?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會變白,會垂下眼皮,一副走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