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十六(2 / 2)

說完,弟兄二人都不說話了,文富的喘息聲這時非常清晰。

一會兒,文富又把手伸到被窩外,文義拿起二哥的手,這次不再往被窩裏塞了,而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地握著。

文富非常感激地對弟弟微笑了一下。

半晌,文義突然歉疚地問文富:“二哥,今晚我沒和你們一起去孫家,你對我還有氣吧?”

文富睜開眼,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腦海裏忽然走馬燈似的浮現出了他們到孫家的情景:慘叫著、被打得腦漿四溢的黃狗,石塊、磚頭砸在玻璃、房頂上的聲音,玉秀那張憔悴、慘不忍睹的麵孔……想起這些,他搖了搖頭,後悔地說:“不,我們該聽你的話!”

文義把文富的手握得更緊了,然後懇切地慢慢說:“二哥,這事你要想得開些!不是我不顧弟兄感情,我心裏替你難過得很。但強扭的瓜不甜,婚姻自由,人家有這個權利呀!就是結了婚,別人也還可以離婚呢。何況,訂了婚不等於結婚,她完全可以重新選擇啊!”文義一邊說,一邊仔細地看著文富。

文富現在似乎平靜多了,他沒答理文義,卻用眼睛鼓勵文義說下去。

“再說,為啥要不成親家就成冤家呢?婚雖然退了,但畢竟還有一年多你來我往的情義,做個朋友不更好?今後有了啥子事,說不定還能互相幫助呢!”文義輕輕地繼續說著。

文富聽了文義這番話,忽地感到心裏亮開了一條縫。是呀,為啥要成冤家呢?一年多的情義、一年多的思念,特別是那個窩棚之夜,一下子湧進文富腦海裏來了。他的眼角突然浸出兩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太陽穴滾落下來。

文義見文富流淚了,不知怎麼回事,忙對文富說:“二哥,你咋的了?如果我說錯了,也是為你好!”

“不!不!”文富激動地叫起來,從文義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反過來去抓著文義的手。他從沒感到自己的弟弟是這樣的通情達理,是這樣的關心他、體貼他。

不知是文英用土法給文富擦拭的緣故,還是文義一番話的作用,文富此時的燒減退多了。寂靜中,他突然聽見房頂上傳來細微而均勻的沙沙聲,忙問文義:“下雨了。”

文義說:“下雪了。”

文富忽然記起從玉秀家回來的路上,天上就飄起的雪花。聽了文義的話,他“哦”了一聲。

“好大的雪。”文義說。

“是嗎?”文富不相信地問。

“是。”文義肯定地回答。

是的,好大一場雪!

人們說,雪花落地沒有聲音,可是,在這個晚上,不但文富,很多人睡在床上,都聽見了從房頂上、竹林裏,傳來的如一片蠶吃桑葉的沙沙聲。天要亮了的時候,還不斷有樹枝和竹子折斷的聲音傳來。雪光使漆黑的夜晚變亮了,從透進窗戶的亮光,可以依稀看得見室內的景物。

第二天早晨,人們起床一看,喲,好一片白茫茫銀裝素裹的世界。沒有了路,沒有了莊稼,沒有了裸露的奇形怪狀的岩石,隻有起伏不平的一片白色。房屋像是裹上了厚厚的棉被,樹梢、竹枝戴上了臃腫的白帽子。天地忽然變得遼闊了,平時像是和天地接壤的遠山,此刻卻像巨蟒一樣立在眼前,好像抬腿就能走到。雪沒下了,空氣卻冰冷,冷得鑽進人的鼻子,就像變成了撩撥鼻黏膜的羽毛一樣,讓人直想打噴嚏。

這樣的日子,對於忙碌的莊稼人,是一個難得的休息的日子。除了小孩以外,如果沒其他重大事情,大人一般不會出門。他們蜷伏在熱乎乎的被窩裏,一邊享受天倫之樂,一邊對著雪景,規劃著來年,萌發新的希望。莊稼人,什麼時候都要過日子呢!

這天上午,文義到鄉衛生院去給文富買藥,回來的路上,卻忽然看見在皚皚白雪中,石太剛帶著玉秀,在匆匆地往城裏走去。顯然,昨晚發生的事,讓孫家和石太剛都不放心起來,現在帶了玉秀要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們在公路上相遇了,都顯得非常詫異。文義看見玉秀一張和雪花同樣蒼白的臉,抽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卻低下了頭;原本想喊一聲“玉秀姐”,卻也沒喊出聲。站了一會,文義轉身走上岔路,石太剛和玉秀匆匆地走過去了。走了很長一段路,文義忽然看見玉秀轉過頭來,又看了他一眼。

文義回到家,沒立即把這事告訴文富。過年以後,他才在一次龍門陣中,裝作閑聊似的對二哥說了。

文富聽了,發了半天呆。

這個冬天,對中明老漢一家來說,是一段枯寂的日子。沒有了往日的歡樂氣氛,連說話也顯得斯斯文文的。一家人都變得脆弱起來,仿佛稍不注意,受傷的心靈就會淌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