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富所住的看守材料的窩棚並不遠,就在玉秀睡的舊房左下角一塊被雞鴨糟蹋了的菜地裏,兩處恰好形成一個對角,相距也不過百十步。但院壩邊那棵棵茂盛葳蕤的橘子樹,卻像一道屏障,擋住了他們。
這窩棚實在太簡陋了——它隻用了三根竹竿和一張篾席就搭成了:前麵兩截竹竿捆成了一個×形,中間一根竹竿,一頭擱在×形交叉的地方,一頭落在地上,竹竿上麵鋪著一張舊篾席。這樣的棚子,也僅僅隻能遮住頭頂上的露水,更不用說禦寒了。
文富躺在這個黑黝黝的窩棚裏,兩眼看著落在橘子樹上的黯淡的月光,盡管已經十分疲勞,可是卻一點也沒睡意。他的腦海裏,老是浮起幾天來,石太剛像主人一般對他指手畫腳、吆三喝四的神態,以及像蒼蠅一般圍著玉秀身影轉的目光。
“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他要幹啥呢?”文富雙手枕著頭,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思考著這個問題。
今天下午,木匠師傅清理新房的椽子,猛然發現自己少計算了一根,需要立即從山上砍回一根樹來。砍樹不是輕活,文富立即主動地去尋出一把斧頭,要上山去。石太剛這個穿大衣、皮鞋,平時儼然監工一樣指揮別人的家夥,卻也忽然自告奮勇地爭著去砍樹,並不由分說地從文富手裏奪過斧子。把斧子拿到手後,他卻裝著不知道玉秀家 責任林子在哪裏的樣子,要玉秀一起去。玉秀嘟著嘴,不願去,可她的父親卻不管玉秀願不願意,就吩咐她去帶路。看著玉秀不情願的神情和石太剛哈巴狗一樣在玉秀身邊轉的樣子,一股仇恨的火焰,便在文富這個老實的莊稼漢身上燃燒了起來。他恨不得衝過去,朝“黑子”臉上吐一口唾沫。
在剛才的酒宴上,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當著那麼多人,看見玉秀在酒桌間添菜、舀湯,自己也跟在後麵,端起一隻酒杯,挨桌挨桌的敬酒,口裏還說“我代表玉秀一家,感謝大家了”!好像他真是玉秀家啥人。玉秀目不斜視,隻顧往一隻隻碗裏舀東西。這家夥卻時不時甜膩膩地喊道:“玉秀,這裏舀菜。”“玉秀,這兒添一碗湯。”甚至還厚著臉皮說:“玉秀,來,我們一塊兒敬大家一杯!”
聽著那些話,文富心裏像爬著一隻小蟲子,直想吐,身上的血都在往頭上湧,他必須要收拾這個家夥一下了。於是,等石太剛從他身邊走過時,他把腳從凳子下麵反伸過去。石太剛猝不及防,絆在腳上,身子趔趄起來。要不是有人及時扶住,非要摔個狗吃屎不可。
現在,佘文富心中的怒火還沒完全平息。他恨石太剛,恨他的處處顯派,恨他的卑鄙下作。同時,他也恨自己,恨自己隻知道老老實實地挖泥盤土,恨自己口遲言鈍,恨自己是狗屎辦席——上不得場麵的材料。石太剛所做的一切,本該是自己做的呀!
讓佘文富欣慰的是,他的玉秀對石太剛所獻的一切殷勤,都裝著全然沒看見一樣。每當石太剛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她的時候,玉秀總會把一雙眼睛轉向他佘文富,眼睛裏並蘊涵著了許多甜蜜的話語。隻要石太剛要她和他一起去幹活,或故意在她身邊磨纏時,玉秀總要露出一副冷淡、高傲和鄙夷的神情,或者借故走掉。而隻要和他佘文富在一起,哪怕時間隻是短短的一會,玉秀臉上的肌肉立即活了,眉、眼立即笑了,連話也多了。窩棚裏的稻草,第一天晚上,隻是他胡亂鋪了一些,第二天,玉秀悄悄來看了,傍黑時,又抱來一大捆,把個窩棚鋪得暖暖和和的。他蓋的被蓋,原先那床髒了,就被玉秀抱了過去,換了她自己蓋的這床來。這一切,說明玉秀是多麼的愛著他呀!
“玉秀是愛我的!”想著這些,佘文富對著窩棚外微弱的月光,笑了。
“是的,玉秀是我的,任何人也別想把她奪走!”這個莊稼人似乎看到了明天的光明和幸福,心裏更是充滿了歡樂與喜悅。“啥子東西,八杆子夠不著的親戚?你就是有金山銀山,我和玉秀結了婚,也不認你這個龜兒子下作的親戚了!”
正當他沉浸在對未來的勾勒中時,忽然一陣“窸窣”的腳步聲輕柔地傳了過來。文富的目光立即從朦朧一團的橘樹上移下來。這時,一個人影從樹背後轉過來,朝著他睡的窩棚走來了。雖然是迷蒙的夜晚,但是,從那熟悉的身影和走路的姿勢,文富已猜到了是誰。他的心髒猛地跳動起來,急忙掀開被子,“呼”地站了起來。卻忽略了窩棚的空間太低,頭撞在了中間頂擋席的竹竿上,窩棚也因此搖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