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是的,她不該向母親發脾氣,在這個家裏,一切都是以父親的意誌為轉移,母親從來是做不了啥主的。可玉秀的腦子,此時亂糟糟的,好像失去了對自己的控製。她不知道為啥要作出這樣的決定。
“文富……哪點不好呢?”半天,她才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對文富的人品,你爸爸倒沒說啥子……”
“那他嫌棄別人哪一樣?”玉秀強壓火氣,打斷了母親的話。
母親不情願地勸道:“說起來,你爸爸也是為你好。他說,佘家一家人,就隻知道啃泥巴,出息不大,比不過你石太剛表哥……”
“石太剛是啥子人,他該是明白的!”玉秀又一次打斷母親的話。
“老皇曆翻不得,”劉澤榮說,“過去不大愛種莊稼,可天生一人,必有一路。現在,不種莊稼的人,比種莊稼的強得多!”
“可這門親事,也是爸爸親自去訪的人家,親口答應的呀!”玉秀還是不甘心地和母親爭論。
“唉!”劉澤榮歎了一口氣,然後說:“要說佘家,也本來沒有哪一樣可以挑剔的,周圍團轉,方圓百裏,都知道這是一家種莊稼的好把勢。可這陣突然冒出你這個表哥,一個人掙的錢,比他們一家人還多。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分出高矮來了。你還不知道,你表哥這次還給你買了一隻表,說是什麼進口的,外國貨,叫英……啥子格,三百多元呢!哪個舍得像他這樣出手大方?”
“我不要。”玉秀堅決地說,“你們嫌文富窮,我不嫌!”
劉澤榮見女兒這個樣子,眼圈不覺漸漸紅了起來。她知道女兒的脾氣,雖然孝順、溫柔,但很有主見。在婚事問題上,她最初估計女兒也是不會同意退婚的。其實,她對這個未過門的女婿,心裏也很喜歡。文富老實、厚道、勤快,每次來這裏,輕重活兒,見了就幹,旁人見了,沒有不誇他們這個女婿好的。他們老兩口,就隻有這麼一個獨生女兒,老來的依靠就全在女兒女婿身上。像文富這樣的孩子,是再合適不過了。可是,如今丈夫要這樣做,她又有啥辦法呢?想到這裏,她又對玉秀說:“這是你爸爸的決定,你要好好想一想。你爸爸催了我幾次,要我對你說,我都不好開得口。明天,房子都上梁了,我不得不對你說。”
玉秀很同情、心疼地看了看母親,再沒和她爭什麼了,一下子卻跌進了痛苦的深淵裏。她想起這幾個月來,石太剛頻繁地出入他們家裏,想起他時不時對她投來的貪婪的目光,想起父親對文富的疏遠,不答應他們結婚,以及有意安排文富去犁冬水田,不讓他們接觸……“天啦,原來是這麼回事!”玉秀在心裏這樣喊。同時,一下子對父親也十分反感起來。她不願意屈從父親的意誌,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反抗父親。她知道,她的反抗是十分微弱的。這時,她感到自己仿佛已經走進了一條黑黑的沒有盡頭的長廊裏,看不見一點光明。
就是在這種惶恐不安的心境中,今天晚上偶然聽說了鷂子村一對男女青年的事,玉秀咋能不敏感呢?現在,她一個人躺在床上,一股兒一股兒冬夜的寒風,不時“颯颯”地從牆縫灌進來。她的耳畔又回響起了人們剛才在席桌上的譴責甚至辱罵那個女娃的聲音。人們當然還不知道她父親的打算,要是她真的按父親的意願辦了,天啦,人們那些辱罵、譴責,就會變成對她的了!她還有啥臉麵見這些親友和鄉親?一會兒,她的麵前又浮現出那個小夥子來,盡管她不認識他。玉秀從小夥子又想到了文富。想起文富憨厚的麵孔,想起文富為她家挑磚時紅腫的肩膀,那天犁田時,凍得像紅蘿卜一樣的雙腿,不禁心酸起來。如果她真提出和文富退婚,玉秀不知道文富會不會也會失去理智地揍她、咬她?但她卻完全能想象文富痛苦、悲傷的樣子。
“不!不!我不能退婚!堅決不退!”想到這裏,玉秀在心裏堅定地大叫起來。她不願被眾人罵是不要良心、忘恩負義的東西,更重要的,是她從內心裏深深愛著文富。
心中的激情退去一些以後,玉秀忽然想到,這事父親不會善罷甘休,石太剛也會常常來糾纏,她唯一的出路,是催文富盡快結婚,來逃避父親給她製造出的厄運。
這時,玉秀迅速產生了去看守材料的窩棚裏會見文富的強烈願望。今天晚上,也許是天賜良機——以前,都是她和母親在這半間沒拆的偏廈裏睡覺。偏廈裏一是存放著家裏的糧食、衣物等東西,二是母女倆第二天早起做飯方便。可今晚,母親到上麵新房裏睡去了,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呀!
在一種突然升起的衝動中,玉秀姑娘迫不及待地跳下床,迅速穿上鞋,用手指理了理額前的劉海,打開門,正要走出去,卻突然想起什麼。又回身在自己裝衣服的小箱子裏,摸了半天,掏出一個用手帕裹著的小包,揣在懷裏。然後,才在朦朧的月光中,大膽地朝文富的窩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