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被她的突然舉動給弄愣住了。大家互相看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都是大姑娘了,勸不好勸,罵不好罵。這時,在一旁玩耍的小梅走了過來,給解了這個圍。她歪著小腦袋,看看中明老漢,又看看文英,然後舉起手,對中明老漢翹起嘴唇說:“爺爺壞,把幺姑罵哭了!”說著,又跑到文英身邊,搖著文英的肩膀說:“幺姑莫哭!好孩子都不哭!”
除中明老漢外,全家人都被小梅這句話逗得笑出了聲。文英的抽泣聲開始小了下來。
中明老漢見女兒哭了,也明顯意識到不該發這樣大的火。嘴上雖然不說,卻從此再沒說話,隻埋頭幹活。文英賭了一會兒氣,還是站起來,重新拿過鋤頭,繼續挖泥。
大家埋頭幹活,誰也沒注意到福陽、柱兒、四喜他們,興衝衝地朝這邊走了過來。等他們發現時,福陽他們已經來到了塘邊。他們都背著鼓鼓囊囊的蛇皮塑料口袋。
“你們這是到哪兒去?”文富不解地問。文忠、文義以及文英,也都一齊投去好奇和詢問的目光。
福陽回答說:“出去打工!”
文義驚訝了,問:“打工?咋個沒聽你們說過?”
福陽說:“是有點突然!昨天收到我表哥的電報,說他們廠裏正招人,叫我們立即去。所以我們說走就走,趕今晚的火車。”
福陽說完,柱兒突然對文富說:“我們來,就是問你願不願一塊去?”
文富聽了這話,突然傻了似的。他看了看父親,見父親將鋤把靠在肩上,不聲不響地裹著一杆又粗又大的葉子煙,臉上掛著冷漠的色彩。文富看了看文義,文義把目光投向遠處蒼天和大地相接的地方,像是在極力思考什麼。文富的目光又從大哥、母親、文英和大嫂的臉上掠過,他們的臉上,既有驚喜,也有惶惑。
半天,文富才吞吞吐吐對福陽他們說:“我,我沒想過。”說完,就把目光瞥向中明老漢。
中明老漢吸了一口煙,不知是被煙嗆住,還是犯了哮喘,猛地咳了一陣嗽。咳過了,臉上仍然掛著冰冷的表情,看也不看福陽他們,甕聲甕聲地大聲說:“都走了,哪個來種莊稼?”
語氣像是質問。
福陽聽了中明老漢的話,似乎受了打擊,想了一想急忙說:“哦,對,我忘了大叔你家轉包了這麼多田地!我們也隻是來問問。因為同學一場,有福同享,到時別埋怨我們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話還沒說完,文義突然轉過身,對福陽他們斬釘截鐵地說:“我跟你們去!”
還沒等福陽答話,中明老漢突然炸雷般吼了一聲:“幹活!”
周圍的人都被他這石破天驚般的吼叫,驚得震動了一下。
文義卻沒被父親的威嚴所嚇倒。他將肩上的扁擔往地上一扔,又堅決地說了一句:“真的,我去!你們等等我,我回去拿東西!”
說著,他就往家裏跑。中明老漢見了,立即衝到文義麵前,擋著去路,橫眉怒眼地大聲吼:“你雜種敢!”說著,將鋤把橫了過來。
文義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剛剛平息的家庭風波,眼看又要發生更劇烈的衝突。文忠見了,立即過去把文義拉住,埋怨地說:“剛剛才吵了,你又來,這個家不想安生了?”
福陽、四喜、柱兒好心沒辦成好事,也息事寧人地勸文義說:“文義老弟,既然你們家走不開,你也別著急,今後再說嘛!”勸住了文義,就急忙告辭。
文富見他們要走,就說:“我送送你們!”
柱兒說:“不用了,你忙吧!”
文富說:“你們這一出去,也不知多久才回來,送一送是應該的。”語氣中流露出無限的傷感成分。
福陽他們再沒說什麼,一一和中明老漢、淑珍大娘、文忠、文英和盧冬碧以及小梅打過招呼,就和文富一起,離開了塘邊。
文義氣呼呼地站了一會,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去拾起了扁擔。一家人又默默地幹起活來。
幹了一會,中明老漢抬起頭來,看著在下午的斜陽中,逐漸遠去的福陽他們的背影,突然自言自語地說:“走了!都走了!年輕人都不種莊稼了!”聲音顯得有點兒悲愴、淒婉。說著,老人又忽然想起一個古老的龍門陣。這龍門陣說:從前這兒住了兩個人,一個姓張,一個姓佘。有一年發大水,洪水滔天,兩個人都出去逃命。姓張的人逃命前,抱了一坨金子在懷裏。姓佘的人逃命前,抱了一團飯砣砣在懷裏。兩人逃到一個孤島上,姓張的人想用金砣砣換姓佘的人的飯砣砣,姓佘的人不換。後來大水退了,姓佘的人回到了家園,娶妻生子,留下一支後裔就是他們。姓張的人則留下一具屍骨在荒島上。想到這個故事,老人又喃喃自語起來:“都掙錢了,都不種糧了,吃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