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下了雪,早晨的空氣料峭而清新。
程拾翰從母親家裏出來,穿著黑色大衣,圍著白圍巾,瀟灑倜儻。他的心情極好。昨晚,他與女兒又說又鬧的,玩得開心,直到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小手還死死地摟住他的脖子,生怕他跑了。有人說,女兒是父親最後的情人。對他來說,女兒就是他的呼吸,他的未來。
程拾翰大步流星地走著,全然不知後麵還有一雙目光欣賞著——薑橙子開著車慢慢沿著路邊——跟著——直到前麵有公交車要停下了,才把車繞過去,在他前麵的十來米處停下。
“拾翰——”
他循聲快步跑過去。
“快上來,這裏不讓停車。”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給你當司機呀……下雪天不好打車。我昨晚值班,看你書房一直沒亮燈,知道你在阿姨這裏住的。”
“和小魚聊得開心吧?”
“就是隨便聊聊。”
他疑惑地看著她:“都半夜了,她給我打電話,胡言亂語……她喝醉了。”
“那是她回家之後又喝酒了。她都胡什麼言亂什麼語了?”
“說什麼大米粥、小菜什麼的,她也會做,還有圍巾她也會織……還有內褲……給我弄糊塗了。你們沒事吧?”
她馬上說:“我想,她是打錯電話了。”
“有可能。”
“放心吧,我和小魚沒事兒。我一向把她當成小妹妹的。”
他看了她一眼,說:“橙子,昨天我從蠟燭閣回到辦公室,於德水和我在MSN上溝通了一件事……他讓我去接受一項挑戰。”
“做什麼?”
“書店的總經理。”
她輕輕低問:“是嗎?那企業文化部怎麼辦?”
“我還兼著部長,趙小魚做部長助理……我的重點在書店。”
“那天你說要休幾天假的,這回徹底泡湯了吧?”
“是啊,我恨不得休幾天產假。”
她笑了:“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這時,他嚴肅了起來:“橙子,在職場上突然給你官當,那就意味著不是天上掉餡餅了,而是讓你去赴湯蹈火。”
“這樣吧,以後晚上就過酒坊來吃飯,好好補補,塊兒頭大一點,堵槍眼也能嚴實些。”
他樂了:“行,順便給我扛上兩袋麵粉。”
“我看行。”
薑橙子對程拾翰的這個變動感到高興,這樣他就可以離開總部,減少了與王天樂的摩擦。
程拾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微笑了一下。他想的可就比她深刻得多。如果說集團總部現在形成了李維勵、陳懷丙、王天樂的三足鼎立,勢均力敵,那麼金秋穎和他的相繼離開,又等於是解除了王天樂、金秋穎和他今後可能形成的抱團勢力——“獅子王”對人的擺布實在是高妙。反思自己在上海燈塔書局的馬失前蹄,一個重要教訓就是沒有對人進行掌控。對人,應該有一雙黑猩猩那樣的黑手,關鍵時刻能夠牢牢地掐住對手的咽喉,而手背上的黑毛也絕不會有一絲的顫動。
“想什麼呢?”
“上海的燈塔書局。”
“又做老本行了,有什麼感受?”
“不能再犯以前的錯誤了。”
“這就開始反省了……拾翰,我是你的朋友嗎?”
“當然。”
“知心朋友?”
“當然。”
“那就把你的……如果有扛不住的時候,分給我點。”
“橙子,你已經替我分擔許多了……昨天宋楠告訴我,她很願意去禾禾酒坊,今天下午就過去與你見麵。謝謝你,橙子!”
德道大廈到了。
她把車停下,看著他:“我的朋友,你該去戰鬥了。”
“對,像一個男人去戰鬥。”
“我記得……那個德國老頭施拉普納告訴中國的弟子們,如果你們到了球場上不知道把足球往哪裏踢,那麼記住了,就往對方的大門裏踢。”
他的目光充滿了感激和堅定:“橙子,我可能會帶球撞人,但我不會背後鏟人,更不會被別人從背後鏟球而嚇倒……現在,我用腳後跟把球傳給你,然後向前跑去,你接過球虛晃一下,再把球直塞給我,哈哈,漂亮的二過一!我拿住球……射門,球進了!”
她莞爾一笑,看他下了車,大步走去。風很大,把他大衣的下擺吹了起來。
像一雙欲飛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