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施恩三入死囚牢武鬆大鬧飛雲浦(2 / 3)

張都監叫喚一個心愛的養娘,叫做玉蘭,出來唱曲。那玉蘭生得如何?但見:

臉如蓮萼,唇似櫻桃。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纖腰嫋娜,綠羅裙掩映金蓮;素體馨香,絳紗袖輕籠玉筍。鳳釵斜插籠雲髻,象板高擎立玳筵。

那張都監指著玉蘭道:“這裏別無外人,隻有我心腹之人武都頭在此。你可唱個中秋對月時景的曲兒,教我們聽則個。”玉蘭執著象板,向前各道個萬福,頓開喉嚨,唱一隻東坡學士中秋《水調歌》。唱道是: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隻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這玉蘭唱罷,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個萬福,立在一邊。張都監又道:“玉蘭,你可把一巡酒。”這玉蘭應了,便拿了一副勸盤,丫鬟斟酒;先遞了相公,次勸了夫人,第三便勸武鬆飲酒。張都監叫:“斟滿著。”武鬆那裏敢抬頭?起身遠遠地接過酒來,唱了相公、夫人兩個大喏,拿起酒來一飲而盡,便還了盞子。張都監指著玉蘭對武鬆道:“此女頗有些聰明伶俐,善知音律,極能針指。如你不嫌低微,數日之間,擇了良辰,將來與你做個妻室,何如?”武鬆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為妻?枉自折武鬆的草料。”張都監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與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負約。”當時一連又飲了十數杯酒。約莫酒湧上來,恐怕失了禮節,便起身拜謝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廳廊下房門前。開了門,覺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裏脫了衣裳,除了巾幘,拿來哨棒,來廳心裏月明下使幾回棒,打了幾個輪頭。仰麵看天時,約莫三更時分。

武鬆進到房裏,卻待脫衣去睡,隻聽得後堂裏一片聲叫起“有賊”來。武鬆聽得,道:“都監相公如此愛我,又把花枝也似個女兒許我,他後堂內裏有賊,我如何不去救護?”武鬆獻勤,提了一條哨棒,徑搶入後堂裏來。隻見那個唱的玉蘭,慌慌張張走出來指道:“一個賊奔入後花園裏去了!”武鬆聽得這話,提著哨棒,大踏步直趕入花園裏去尋時,一周遭不見。複翻身卻奔出來,不提防黑影裏撇出一條板凳,把武鬆一跤絆翻,走出七八個軍漢,叫一聲:“捉賊!”就地下把武鬆一條麻索綁了。武鬆急叫道:“是我!”那眾軍漢那裏容他分說?隻見堂裏燈燭熒煌,張都監坐在廳上,一片聲叫道:“拿將來!”

眾軍漢把武鬆一步一棍打到廳前。武鬆叫道:“我不是賊,是武鬆。”張都監看了大怒,變了麵皮,喝罵道:“你這個賊配軍,本是個強盜,賊心賊肝的人!我倒要抬舉你一力成人,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卻才教你一處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舉與你個官做,你如何卻做這等的勾當?”武鬆大叫道:“相公,非幹我事!我來捉賊,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賊?武鬆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不做這般的事!”張都監喝道:“你這廝休賴!且把他押去他房裏搜,看有無贓物。”眾軍漢把武鬆押著,徑到他房裏,打開他那柳藤箱子看時,上麵都是些衣服,下麵卻是些銀酒器皿,約有一二百兩贓物。武鬆見了,也自目睜口呆,隻得叫屈。

眾軍漢把箱子抬出廳前,張都監看了,大罵道:“賊配軍,如此無禮!贓物正在你箱子裏搜出來,如何賴得過?常言道:‘眾生好度人難度。’原來你這廝外貌像人,倒有這等賊心賊肝。既然贓證明白,沒話說了!”連夜便把贓物封了,且叫:“送去機密房裏監收,天明卻和這廝說話!”武鬆大叫冤屈,那裏肯容他分說?眾軍漢扛了贓物,將武鬆送到機密房裏收管了。張都監連夜使人去對知府說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錢。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廳,左右緝捕觀察把武鬆押至當廳,贓物都扛在廳上。張都監家心腹人齎著張都監被盜的文書,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鬆一索捆翻。牢子節級將一束問事獄具放在麵前。武鬆卻待開口分說,知府喝道:“這廝原是遠流配軍,如何不做賊?一定是一時見財起意。既是贓證明白,休聽這廝胡說,隻顧與我加力打這廝!”那牢子獄卒拿起批頭竹片,雨點地打下來。武鬆情知不是話頭,隻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時見本官衙內許多銀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勢竊取入己。”寫了招狀。知府道:“這廝正是見財起意,不必說了,且取枷來釘了。”當下,牢子將過長枷把武鬆枷了,押下死囚牢裏監禁了。詩曰:

都監貪汙重可嗟,得人金帛售奸邪。

假將歌女為婚配,卻把忠良做賊拿。

且說武鬆下到大牢裏,尋思道:“叵耐張都監那廝安排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夠掙得性命出去時,卻又理會!”牢子獄卒把武鬆押在大牢裏,將他一雙腳晝夜匣著。又把木杻釘住雙手,那裏容他些鬆寬?

話裏卻說施恩已有人報知此事,慌忙入城來和父親商議。老管營道:“眼見得是張團練替蔣門神報仇,買囑張都監,卻設出這條計策陷害武鬆。必然是他著人去上下都使了錢。受了人情賄賂,眾人以此不由他分說,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尋思起來,他須不該死罪。隻是買求兩院押牢節級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卻又別作商議。”施恩道:“如今當牢節級姓康的,和孩兒最過得好,隻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營道:“他是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時?”

施恩將了一二百兩銀子,徑投康節級,卻在牢未回。施恩叫他家著人去牢裏說知。不多時,康節級歸來,與施恩相見。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訴了一遍。康節級答道:“不瞞兄長說,此一件事,皆是張都監和張團練兩個,同姓結義做兄弟。現今蔣門神躲在張團練家裏,卻央張團練買囑這張都監,商量設出這條計來。一應上下之人,都是蔣門神用賄賂,我們都接了他錢。廳上知府一力與他作主,定要結果武鬆性命。隻有當案一個葉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這人忠直仗義,不肯要害平人,這不貪愛金寶,以此武鬆還不吃虧。今聽施兄所說了,牢中之事,盡是我自維持。如今便去寬他,今後不教他吃半點兒苦。你卻快央人去,隻囑葉孔目,要求他早斷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施恩取一百兩銀子與康節級,康節級那裏肯受?再三推辭,方才收了。

施恩相別出門來,徑回營裏,又尋一個和葉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兩銀子與他,隻求早早緊急決斷。那葉孔目已知武鬆是個好漢,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著。隻被這知府受了張都監賄賂囑托,不肯從輕勘來;武鬆竊取人財,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隻要牢裏謀他性命。今來又得了這一百兩銀子,亦知是屈陷武鬆,卻把這文案都改得輕了,盡出豁了武鬆,隻待限滿決斷。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