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施恩三入死囚牢武鬆大鬧飛雲浦(1 / 3)

詩曰:

一切諸煩惱,皆從不忍生。見機而耐性,妙悟生光明。

佛語戒無論,儒書貴莫爭。好條快活路,隻是少人行。

話說當時武鬆踏住蔣門神在地下,指定麵門道:“若要我饒你性命,隻依我三件事便罷。”蔣門神便道:“好漢但說,蔣忠都依。”武鬆道:“第一件,要你便離了快活林回鄉去,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金眼彪施恩。誰教你強奪他的?”蔣門神慌忙應道:“依得,依得!”武鬆道:“第二件,我如今饒了你起來,你便去央請快活林為頭為腦的英雄豪傑,都來與施恩陪話。”蔣門神道:“小人也依得。”武鬆道:“第三件,你從今日交割還了,便要你離了這快活林,連夜回鄉去,不許你在孟州住。在這裏不回去時,我見一遍打你一遍,我見十遍打十遍;輕則打你半死,重則結果了你命!你依得麼?”蔣門神聽了,要掙紮性命,連聲應道:“依得,依得!蔣忠都依!”武鬆就地下提起蔣門神來看時,打得臉青嘴腫,脖子歪在半邊,額角頭流出鮮血來。武鬆指著蔣門神說道:“休言你這廝鳥蠢漢,景陽岡上那隻大蟲也隻打三拳兩腳,我兀自打死了,量你這個值得甚的!快交割還他,但遲了些個再是一頓,便一發結果了你這廝!”蔣門神此時方才知是武鬆,隻得喏喏連聲告饒。

正說之間,隻見施恩早到,帶領著三二十個悍勇軍健,都來相幫。卻見武鬆贏了蔣門神,不勝之喜,團團擁定武鬆。武鬆指著蔣門神道:“本主已自在這裏了,你一麵便搬,一麵快去請人來陪話。”蔣門神答道:“好漢,且請去店裏坐地。”武鬆帶一行人都到店裏看時,滿地盡是酒漿。這兩個鳥男女正在缸裏扶牆摸壁掙紮。那婦人方才從缸裏爬得出來,頭臉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著酒漿。那幾個火家酒保走得不見影了。

武鬆與眾人入到店裏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麵安排車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婦人去了。一麵叫不著傷的酒保,去鎮上請十數個為頭的豪傑之士,都來店裏替蔣門神與施恩陪話。盡把好酒開了,有的是好酒,都擺列了桌麵,請眾人坐地。武鬆叫施恩在蔣門神上首坐定。各人麵前放隻大碗,叫把酒隻顧篩來。酒至數碗,武鬆開話道:“眾位高鄰都在這裏。小人武鬆,自從陽穀縣殺了人,配在這裏。聞聽得人說道:‘快活林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營造的屋宇等項買賣,被這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飯。’你眾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我和他並無幹涉。我從來隻要打天下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見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蔣家這廝一頓拳腳打死,除了一害,我看你眾高鄰麵上,權寄下這廝一條性命,則今晚便教他投外府去。若不離了此間,再撞見我時,景陽岡上大蟲便是模樣!”眾人才知道他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都起身替蔣門神陪話道:“好漢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還本主。”那蔣門神吃他一嚇,那裏敢再做聲?施恩便點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蔣門神羞慚滿麵,相謝了眾人,自喚了一輛車兒去了,就裝了行李起身。不在話下。

且說武鬆邀眾高鄰直吃得盡醉方休。至晚,眾人散了。武鬆一覺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

卻說施老管營聽得兒子施恩重霸得快活林酒店,自騎了馬直來店裏相謝武鬆,連日在店內飲酒作賀。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鬆了得,那一個不來拜見武鬆?自此,重整店麵,開張酒肆。老管營自回安平寨理事。施恩使人打聽蔣門神帶了老小不知去向,這裏隻顧自做買賣,且不去理他。就留武鬆在店裏居住。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家並各賭坊、兌坊,加利倍送閑錢來與施恩。施恩得武鬆爭了這口氣,把武鬆似爺娘一般敬重。施恩自此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話下。正是:

惡人自有惡人魔,報了冤仇是若何。

從此施恩心下喜,武鬆終日醉顏酡。

荏苒光陰,早過了一月之上。炎威漸退,玉露生涼,金風去暑,已及深秋。有話即長,無話即短。當日施恩正和武鬆在店裏閑坐說話,論些拳棒槍法,隻見店門前兩三個軍漢,牽著一匹馬來店裏尋問主人,道:“那個是打虎的武都頭?”施恩卻認得是孟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內親隨人。施恩便向前問道:“你等尋武都頭則甚?”那軍漢說道:“奉都監相公鈞旨,聞知武都頭是個好男子,特地差我們將馬來取他。相公有鈞帖在此。”施恩看了,尋思道:“這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官,屬他調遣;今者,武鬆又是配來的囚徒,亦屬他管下。隻得教他去。”施恩便對武鬆道:“兄長,這幾位郎中是張都監相公處差來取你。他既著人牽馬來,哥哥心下如何?”武鬆是個一勇之夫,終無計較,便道:“他既是取我,隻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話說。”隨即換了衣裳巾幘,帶了個小伴當,上了馬,一同眾人投孟州城裏來。到得張都監宅前,下了馬,跟著那軍漢直到廳前參見那張都監。

那張蒙方在廳上見了武鬆來,大喜道:“教進前來相見。”武鬆到廳下,拜了張都監,叉手立在側邊。張都監便對武鬆道:“我聞知你是個大丈夫、男子漢,英雄無敵,敢與人同死同生。我帳前現缺恁地一個人,不知你肯與我做親隨梯己人麼?”武鬆跪下稱謝道:“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當以執鞭隨鐙伏侍恩相。”張都監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來。張都監親自賜了酒,叫武鬆吃的大醉,就前廳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與武鬆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處取了行李來,隻在張都監家宿歇。

早晚都監相公不住地喚武鬆進後堂,與酒與食,放他穿房入戶,把做親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縫與武鬆徹裏徹外做秋衣。武鬆見了,也自歡喜,心內尋思道:“難得這個都監相公,一力要抬舉我。自從到這裏住了,寸步不離,又沒工夫去快活林與施恩說話。雖是他頻頻使人來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夠入宅裏來。”

武鬆自從在張都監宅裏,相公見愛,但是人有些公事來央浼他的,武鬆對都監相公說了,無有不依。外人都送些金銀、財帛、段匹等件。武鬆買個柳藤箱子,把這送的東西都鎖在裏麵。不在話下。

時光迅速,卻早又是八月中秋。怎見得中秋好景?但見:

玉露泠泠,金風淅淅。井畔梧桐落葉,池中菡萏成房。新雁初鳴,南樓上動人愁慘;寒蛩韻急,旅館中孤客憂懷。舞風楊柳半摧殘,帶雨芙蓉逞嬌豔。秋色平分催節序,月輪端正照山河。

當時,張都監向後堂深處鴛鴦樓下,安排筵宴慶賞中秋,叫喚武鬆到裏麵飲酒。武鬆見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轉身出來。張都監喚住武鬆,問道:“你那裏去?”武鬆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飲宴,小人理合回避。”張都監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個義士,特地請將你來一處飲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卻要回避?你是我心腹人,何礙?便一處飲酒不妨!”武鬆道:“小人是個囚徒,如何敢與恩相坐地!”張都監道:“義士,你如何見外?此間又無外人,便坐不妨。”武鬆三回五次謙讓告辭,張都監那裏肯放,定要武鬆一處坐地。武鬆隻得唱個無禮喏,遠遠地斜著身坐下。張都監著丫鬟、養娘斟酒,相勸一杯兩盞。看看飲過五七杯酒,張都監叫抬上果桌飲酒,又進了一兩套飲饌,說些閑話,問了些槍法。張都監道:“大丈夫飲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銀賞鍾斟酒與義士吃。”連珠箭勸了武鬆幾鍾。看看月明光彩照入東窗,武鬆吃的半醉,卻都忘了禮數,隻顧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