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奇奇怪怪的頭顱從窗戶伸出來,興奮地張望著、議論著。有膽大的,從樓裏走出來,抄著手站在人群邊上,嘰嘰喳喳、說說笑笑、指指點點。很快,整個園區都知道鳳凰電子成都工廠的工人鬧事了。圍觀的人從四麵八方跑來,越聚越多,好些人舉著手機“哢嚓哢嚓”地拍照,然後將照片發給同事、好友,甚至發到微博上。
陳青白害怕了,給丁一佳打手機,丁一佳沒接。她通知各部門經理,要求員工立即回到座位上去,然後給佟雪雪打電話。
佟雪雪聽事情鬧大,馬上命令陳青白不惜一切代價把工人勸回車間。接到指令,陳青白翻出一個喇叭抓在手裏衝出行政樓。謝如意已經在那裏做思想動員工作了:“大家請回吧,有什麼問題我們坐下來協商解決,好不好?”
陳青白應和著勸:“臘月間的風很冷,凍壞了身子可就麻煩了。大家先回去吧,有話好說好商量嘛,是不是?”
有女工提出“讓丁總下來跟工人對話”,並提出兩點要求:一是丁總必須向工人們道歉,二是讓龔一、範進軍、徐衝回公司上班。讓丁一佳向工人道歉,比攀登珠穆朗瑪峰還難;龔一被開除了,徐衝、範進軍辭職走了,要他們回公司工作,更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這可難壞了陳青白。她無法答應工人們的要求,隻好勉為其難地說:“這些嘛,你們回車間,凡事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工人們拒絕了:“不答應這兩個條件,我們就不回去!”
陳青白萬般無奈,求助於佟雪雪。
佟雪雪讓她找丁一佳。陳青白上樓來到總經理辦公室,丁一佳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狂罵:“這就是你他媽的幹的好事!都是你給慣的。我說這些白癡得寸進尺欺軟怕硬,你不聽,現在好了,他們要站在我頭上拉屎拉尿。你要低調處理、友好解決,你能幹,你麵子大,你去解決好了,找我幹嗎?我的觀點一直沒變,要鬧就讓他們鬧去,看他們能鬧出什麼名堂來,我們堅決不能妥協!你讓我給他們道歉,開什麼國際玩笑,門兒沒有!”
丁一佳抓起椅子靠背上的大衣,匆匆溜了。
總經理可以溜走,但人力資源經理卻不能。陳青白站在接待大廳裏,望著黑壓壓一片人頭無計可施。
忽然,一個黑突突的攝像機鏡頭對準了她。一個二十七八歲、長相幹練、身材纖細的女子跳到她麵前,話筒舉到她嘴邊問道:“你好!我是《今晚8:00》記者,請問你是陳青白經理嗎?你能否給我們講講今天是怎麼回事?”
陳青白的腦子瞬間變成真空。天啦,誰把媒體都給招惹來了?《今晚8:00》可是成都市品牌電視欄目,收視率非常高。要是電視上一播,再有好事者截下一段視頻上傳到網上,鳳凰電子成都工廠可就出名了,那還了得!
“我不是陳經理,你們找錯人了。”
陳青白本能地舉起手臂擋鏡頭,轉身欲逃,就聽背後有人高聲喊:“就是她,她就是人力資源部的陳經理。”
女記者又將話筒伸了過來,追問:“陳經理,我想問你兩個問題……”
“對不起,無可奉告。”
陳青白轉身往二樓衝,記者緊追不放。攝像的男記者衝到前麵等著,女記者與她並行,一邊跑一邊問:“聽說你們開除了三位仗義敢言的員工,都因為什麼事情?”
顯然,女記者是做了調查研究有備而來的,並非要她澄清什麼,而是希望從她嘴裏應證到什麼。
陳青白加快腳步,倆記者沒有放棄的意思。她跑,他們也跑;她停,他們也停;她進辦公室,他們跟著進辦公室;她從辦公室出來,他們追著也跑出辦公室。
“聽說丁一佳總經理侮辱了工人,有沒有這回事?他都說了些什麼?丁總平時不是和藹可親嗎?他今天如此大轉變,為什麼?”
不管陳青白回不回答,女記者的問題一直沒有停止。
“你最好去問丁總,我不在現場,我不清楚他都給工人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陳青白被追問得頭皮發麻,怒火上湧。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辭退“南瓜”是個絕對的錯誤決定。如果“南瓜”在,豈能讓記者如此囂張。從樓上下來,她見羅艾嘉剛倒了開水回來,一把抓住艾嘉,對女記者說:“這是人力資源部陳經理,你們問她好了。”
陳青白把羅艾嘉往記者身上一推,轉身飛快地往二樓衝。背後“哎喲”“哎喲”的尖叫聲不絕於耳,但她顧不上了,鑽進女廁所反鎖了門,坐在馬桶上大氣不敢出。
約莫過了一刻鍾,羅艾嘉打來電話告訴她說:“女記者的手被開水燙傷了,我讓司機送他們去醫院了。”
燙得好,燙死她。陳青白心裏狠狠地罵。她然後撥手機向佟雪雪彙報。佟雪雪聽了,半天沒說話,許久才有氣無力地問:“丁一佳哪裏去了?”
不提還好,一提丁一佳,陳青白就火冒三丈:“這個龜孫早溜了,孬種!氣死我了!”
“記者呢,走了嗎?”
“聽艾嘉說走了,我現在躲在廁所裏沒敢出去。”
“媒體一曝光,事情就變複雜了。青白,你馬上通知各部門,今天下午全體放假!員工不得在公司逗留、不得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訪,否則嚴懲不貸。”
“好的。”
陳青白坐在馬桶上,挨個打電話通知各個部門經理。很快,過道上響起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和談笑聲。又過了半小時,行政樓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