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不免又是一場家庭戰爭,所幸吳菲摔得並不嚴重,所以跟老莫吵完之後依然堅持著把自己弄的光鮮亮麗去和陌生人逛了夜店。

老莫這一頭求歡未遂,又吵了架,幾天的積怨惱羞成怒,憋了一肚子的氣,晚飯也沒吃,就和衣睡下。吳菲狂歡到半夜才回來,一看老莫在黑暗中的蜷縮的身影,又有些奇怪的憐惜,把之前的戰事拋在腦後,想主動示好,就在黑暗中爬上床,隔著被子抱著老莫發嗲。

莫喜倫本來就沒睡著,隻是備感無趣,對吳菲的示好也沒多少積極的回應。吳菲隻好若無其事跟她的丈夫講在夜店的經曆,好的不好的都講得誇張,虛張聲勢,想把剛才的不愉快掩過去。

老莫先是默不做聲,等勉強聽了一陣之後,冷冷地悶聲打斷吳菲說“好了好了,你去換衣服吧?一股煙味兒!”

“好呀!”吳菲不氣餒,沒在意老莫的冷淡,繼續故做歡快地應著,一邊抬手在自己的腋下聞了聞,又搭訕道“老公你知道嗎,美國人是刮腋毛的,反而歐洲人好像不刮。”

莫喜倫幫自己卷了卷被子,翻了個身,眼睛也沒睜地不屑道:“你一個北京鄉下來的,能認識幾個歐洲人幾個美國人?哼。”

吳菲正站起來要去換洗,聽到莫喜倫這句,忽然剛才強裝出來的精神全都泯滅了,她站在原地對著他蜷縮的身影冷眼望了望,沒有回話。

莫喜倫大約也覺出剛才的話有些不妥當,雖然憋了一晚上的氣因為終於挖苦了太太而舒暢了些,但又有點敢做不敢當的挫勁兒,所以,聽見吳菲不出聲,就埂著頭看她。看到她在黑暗中佇立的身影,老莫就努力換了個比較柔和的腔調說:“好了好了,快換了衣服好睡覺了。”

吳菲繼續冷在那兒,沒開燈的房間,雖然兩個人都看不到對方的眼神,但互相都能感到對方劍拔弩張的氣勢,所以依然堅持冷冷地在黑暗中又互相瞪了幾分鍾。然後吳菲走出去,掩上臥室門,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走回客廳,躺在沙發裏,從包裏翻出剛在夜店裏買的煙,拿出一支,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無可無不可地發了一回呆。

那是他們結婚之後吳菲首次抽煙,莫喜倫不抽煙,因此也不聞不得吳菲的二手煙,這是他們結婚前談到的若幹細節之一。

戀愛的時候凡是相悖的習慣都有可能被感情掩蓋著,可等到婚姻裏,就總是要有誰妥協的,或是,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妥協而對方又不知道領情,然而委屈總歸是不能代替愛的。

莫喜倫在屋裏等了半天,沒聽到動靜,就趿拉著鞋出來看個究竟。

“怎麼又抽上煙了!”莫喜倫皺著眉問,語氣很不耐煩,跟他心裏的實際情緒略有些出入,他原本隻是想叫吳菲回房而已。

“不用你管!”吳菲用更不耐煩的語氣提高聲調說到,頭也沒回。

莫喜倫又在原地僵了一會,看吳菲繼續拿著她的煙吞吞吐吐,他也想不出什麼更有力的措辭,隻好回到床上——像所有平凡的夫妻,這不過是很多人都會經曆的各自和衣而臥的夜晚,也沒什麼特別。

老莫和吳菲本來相處的就磕磕絆絆,兩邊的家庭成員又都個性十足,互不相讓,無法給這樁婚姻起任何積極作用。美美不喜歡吳菲早已成定局,那一頭老莫又常常看吳憲不順眼,總在吳菲麵前批評吳憲不學無術還總是換工作。就這樣,他們各自愛著的人非但沒能幫他們譜出共同的安定祥和,反而使這夫妻倆吵架又有了新素材,真叫嫌隙人有事沒事生嫌隙。

吳菲和弟弟吳憲的感情一直都相當不錯,她常常覺得,他們姐弟的感情中,有很多都是莫喜倫無法理解的東西。

吳菲小時候,吳爸爸是個鴿子迷,養了幾十隻鴿子。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對吳菲他們發火,但對鴿子的態度始終很好。即使是他心情好的時候,好像也就隻會隻對鴿子更好,而保持對家裏另外三個人的冷淡。

有一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吳爸爸常喝了酒回來撒酒瘋,每次都會尋釁揍吳憲,揍得吳憲七葷八素。

吳媽媽心疼兒子,對不敢抗老公,唯一能補償的,就是偷偷摸摸地在吃穿用度上給吳憲搞點特殊待遇。吳憲得了這個巧宗,就更在他媽媽麵前誇張冤情,有時候他爹的棍棒還沒挨到他身上,他就已經開始鬼哭狼嚎。

吳菲也心疼吳憲,但又很討厭吳憲挨揍時表現出的那種過分作態的懦弱樣,所以,等爸爸不打吳憲的時候,吳菲就打,旨在端正他挨打的態度。吳媽媽想必是怕世界上一切脾氣大的人,所以對這個女兒也是完全沒辦法。

有一天中午,吳爸爸照常沒回來,吳媽媽就煮了陽春麵,娘仨坐在屋裏吃。吳菲和媽媽的碗裏除了麵條、醬油湯就還有些蔥花兒,吳憲的碗裏除了麵條、醬油湯和蔥花兒之外,還在碗底被他媽媽藏著一隻荷包蛋。吳憲吃到一半發現了荷包蛋,就夾起來挑弄,吳媽媽用眼睛瞄了吳菲一眼,拿筷子輕輕敲了吳憲的碗邊一下,說“砍頭鬼,還不快吃。”

吳憲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夾起雞蛋問吳媽媽:“媽,你吃?”

“媽不吃,雞蛋膽固醇高,媽吃了要得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