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這一頭和吳菲麵麵相覷,又嘀咕了幾秒,老莫才拽了拽衣服扣好皮帶壯著膽子去開門,開之前還清了清喉嚨。
門開了,門口站著莫喜倫的女兒美美,美美自己穿著雨衣,手上拎著一把傘,雨衣和傘上都滴滴答答地還在往下掉水。看莫喜倫來開門,就冷著臉問:“你幹嘛鎖門?”語氣嚴厲,完全不像一個女兒。老莫心虛,也不太敢有為父的尊嚴,搓著手回頭看了看吳菲,不知如何回答,隻好反問:“你怎麼來了?”
美美繼續冷著臉說:“我學校放假,心想媽咪不在,怕你一個人會悶,所以抽空回來,看到下雨了,就讓媽咪的司機載我送傘來給你。”
沒等老莫回答,她又探頭往屋裏看了看,眼神在路過吳菲的時候特意地避開,臉繃得鐵青,轉身準備走,看老莫還僵在那兒,就回頭命令到:“司機在下麵等著,你不跟我一起走還要幹嘛?”
說完她又特地和吳菲對視了一下,那是一個在激烈情緒影響下眼白比例迅速超過正常指數的眼神,那眼神出現在一個十五歲少女的臉上,頗有幾分日本恐怖電影的震撼力。
老莫一陣慌亂,也沒跟吳菲打招呼,趕緊跟在女兒後頭走了。
之後的兩天,大概是驚魂未定,莫喜倫就有意不來辦公室,給自己安排了很多會議,都是要整天獨自泡在外麵的那種。
等老莫再回到辦公室時又忽然宣布,去法國的隨行人員由吳菲換成了別人,一個男的,跟老莫年齡相仿,是公司的會計。
這一決定讓公司很多人感到十分解氣,保安早負責把美美來過辦公室的事情傳播了一番,群情激蕩,吳菲的同事們饒有興致地繼續觀察議論著事態的進一步變化,興奮也跟著升級。
那天午後,大家吃過飯之後消食,有人放了一首歌,是冷門歌手楊乃文的一首冷門作品,叫《你就是吃定我》。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放著放著大家就跟著合唱起來。
“你一直不敢和我再見一麵,是什麼原因我還是搞不懂,我想了許多我會接受的理由,送給你當作對我交代的借口,可是你連借口也不給我……你就是吃定我如此愛著你,才會把我的愛當做遊戲,你就是吃定我如此愛著你……”
這麼一首冷得淒淒哀哀的情歌被大夥奮力地合唱著,此起彼伏,唱出了些“勵誌”的味道,再聽不出任何哀怨,全是隔岸觀火的亢奮。
吳菲起初躲在會議室抽煙,遠遠聽著大家越唱越勇,她這頭就氣得抖起來。等這首歌在合唱中被重複到第四遍的時候,吳菲掐滅煙頭衝回辦公區,一把把CD播放機掀翻在地,電源被連根拔下,歌聲嘎然而止。吳菲摒著呼吸環視了一圈兒,目光從每一個同事麵前掃過,現學現賣,用的是美美那天看她的那種日本恐怖片式的眼神。這一招果然靈驗,辦公室驟然之間安靜下來,表麵上恢複了正常秩序。
那是吳菲和她的辦公室同事唯一一次的正麵衝突,吳菲在被孤立到一個極限的時候忽然冒出了一些“英雄”的氣魄。
是啊,世界上的“英雄”大抵都是這樣,做英雄的前提首先就是被孤立,再來就要具備被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勇氣跟造化。英雄不分男女,不論出處,但最基本的一條就是要有正視自己的孤獨。不過男英雄和女英雄的表現往往不同,男英雄的力量是作用於外部的,嘿哈兩下,先讓對方人頭落地再說!英雄和匪徒之於男人的本質區別主要在於當事人站在什麼立場。
而女英雄,往往是作用於自己。讓一個女人正視孤獨的過程是艱巨的,但如果借助於一些外力讓她不得不身陷囹圄,她才能更容易擁有自我成就的力量。
英雄們不管男女到後來都有個標準的做派,就是隨時準備給世界一個絕塵而去的背影——如果一個人連“孤獨”都能克服,之後,還能有什麼孽緣是不能根除的呢?
答案很明顯:沒有。
莫喜倫自從那天美美送傘之後,幾乎每天都趕在所有人下班之前就第一個離開辦公室。他同吳菲的維係在那段日子就僅僅表現於打內線電話悄悄說兩句調情的話。比起吳菲可能忍受的流言的困擾,莫喜倫更在意文青竹會不會聽到任何風吹草動,關鍵時刻還是夾起一切做人。“攘外必先安內”,這是在各種朝代各種場合都相當適用的真理。
“美美好像並沒有跟她媽媽說什麼,嗬嗬!”老莫走之前跟吳菲草草告別的時候欣慰地說:“我這女兒,從生下來我就知道她絕不是等閑之輩,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有這樣的胸襟,嘖嘖嘖!”
莫喜倫為自己的女兒倍感驕傲,如期帶著男會計去了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