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新茶!”陳壽吼叫著。女秘書匆匆跑了進來,她的高跟鞋不適應這樣劇烈的運動,差點兒將她滑倒。
“小心點兒!危險無處不在。尤其是你扮演一個不適合你的角色的時候,就更要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否則露出真相可就麻煩了。”古洛笑著說。女秘書雖然不明白這個黑胖子在說什麼,但臉卻紅了。
“言歸正傳。三十年了,血跡幹了,靈魂上天了或者下地獄了,人們的記憶已經淡薄了,村子裏的人走過那座凶宅時也不再膽戰心驚了。但是我們的警察卻還在追蹤,第一個破解這謎底的是一個叫周偉正的警察。我承認這個人是有能力的,頭腦也夠聰明,但他卻稱不上是一個好警察,因為他利用這個謎底為自己的外甥謀了一份掙大錢的好差事。簡萬庫就是他的外甥,一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農村無賴漢,但他卻是周偉正最親的親人。因為周偉正家隻有姐弟二人,簡萬庫又是他姐姐的獨子。要挾,這就是周偉正做的,而你高麗華是不敢讓周偉正將真相公布出來的,雖然他好像也沒有你說的確鑿證據。你吞苦果吧,你造的孽由你自己吃下吧。簡萬庫來到你這裏,當上了分公司的總經理,但這個不務正業的下流坯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強奸了公司裏的女會計,挪用公款,雖然這裏麵肯定有一部分是你們總公司讓他用在見不得人的地方上的,但他卻大大超支了。當經濟警察開始調查他的公司時,他慌了,不是怕警察,而是怕他貪汙總公司的錢被總公司知道了,他會喪命的。看,你們個個衣冠楚楚,談吐文雅,其實在簡萬庫眼裏,你們才是真正的惡魔,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是多麼害怕你們呀!於是,簡萬庫打電話向他的舅舅求助。周偉正能為救這個不爭氣的外甥,請求高麗華放過他的外甥嗎?我想他能。而且我想高麗華也會答應他的。但他的外甥可不這樣想,他實在是怕這些人,特別是他認為高麗華已經退居二線,夏侯新生和這位陳壽先生是不會放過他的。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也想要挾高麗華。高麗華沒想到這件事居然讓這個小土混混知道了,十分生氣。夏侯新生等人更是勃然大怒。真巧,就在這時,李英傑願意效勞,於是,簡萬庫這顆災星就隕落了。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不過,還有周偉正,但也安排好了,一旦他回家就會有客人來訪,取他的性命,這後來也做到了。但令這些凶手沒有想到的是另一個警察,在經過三十年的苦苦思索後,也破解了這個謎。由於他一直盯著高麗華的行蹤,也知道這個女人現在是個財主。興奮之餘,他找上門來,但我敢肯定他不是為了敲詐,我想由於沒有確鑿的證據,他是來勸高麗華投案自首的。這純粹是我的猜測,但我從他的同事和親人的口裏,知道他是一個真正優秀的警察,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好人。那天,高麗華受到了真正的衝擊,對方不要錢,任何借口都沒有用,這個頑強的警察讓高麗華臨時犯病,住進了醫院。就在那天晚上,我想鄭重義是去找旅館,在途中被人殺害了,當然是殺人滅口了……”
“怎麼又是我幹的?我又雇凶了?你不是說我住院了嗎?當然住了,有醫生的證明,我都暈厥過去了,到哪兒去雇凶。難道我未卜先知,料到這個警察要來找我,事先安排好了的?我看你的推理前半部分很有想象力,也有說服人的論據,但這回可太不讓我服氣了。”高麗華神情激動地打斷古洛的話,以極快的語速說。
“當然不是,你沒有雇凶,那殺周偉正的凶手也不是你雇的,而是你的兒子夏侯新生雇的。我們通過他的電話記錄已經找到了他雇凶的渠道,這太容易了,而他也太不謹慎了。他逃不了懲罰的。”古洛的眼角裏出現了一個蒼白的麵孔,夏侯新生甚至連反駁的力量都沒有。
“不,殺鄭重義的不是什麼殺手,而是你的辦公室主任陳壽先生。那天是他讓鄭重義等著他回來的,回來後,他又讓鄭重義走,接著就是跟蹤和殺害。”
“你這完全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說明我留他在家,而且我也不會殺他的。我沒有殺他的動機,因為他沒有訛詐我呀!難道我會為公司賣命到這種程度?”陳壽笑起來,這是種刺耳的聲音。
“你有動機,比夏侯新生的動機更強。陳壽,說出來吧,你是高麗華另一個兒子,是夏侯新生同母異父的哥哥。”
“什麼?”夏侯新生跳了起來,高級西裝不知刮到了哪裏,發出撕裂的聲音。陳壽的臉比夏侯新生的還要白,還要扭曲,扭曲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他歪著嘴,露出青色的白牙齒,那表情不知是笑還是哭,也許是發怒。他絞著雙手,嘴裏好不容易發出咿呀的聲音,但沒有人能聽懂他的意思。高麗華癱坐在沙發上,好像被抽走了筋骨。她不斷地點著頭,眼淚汩汩地流著,胸口都濕了。“像!像!”她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高麗華,我敢斷定他不是那個被你殺害的馬奎的兒子,而是你過去的情人,是叫馬躍吧,是他的兒子。那年你回家了兩次。我就感到奇怪,因為據村裏的人說,你一年都不回去一次,這一年不僅回去兩次,而且時間也比較長。我感到蹊蹺,就去調查你的行蹤,終於有人告訴我你去過公社衛生院,還去過縣裏。我找到那時的醫生,是個女醫生,很老了,但卻有著超群的記憶力。她說你懷孕了,而且讓她給你保密,你後來在縣醫院通過關係,生下了這個孩子。在你離開家時,將他送到一個姓陳的人家撫養,不,是送給了他們。因為你要去辦那件大事——殺人。這個孩子後來考上大學,改名叫陳壽,輾轉進入你的公司,他是來尋親的。我想眼前的這件事如果能像三十年前一樣平安著陸的話,他會出來和你相認的。陳壽,你不要再說什麼證據。你殺害鄭重義時被受害人抓了一把,鄭重義是個訓練有素的警察,你休想在他那裏不留下證據。我們化驗了他指甲裏凝固的微量的血,提取了DNA,和你的一模一樣。DNA真是個好東西,好就好在它無可動搖的準確。”
“可你並沒有提取我的DNA呀。”陳壽有著讓古洛都吃驚的反應能力,他居然恢複了理智。
“白天我去了你那裏,你以為我們隻是通知你晚上到公司來的嗎?一滴唾液就可以了。”
陳壽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白天的事。這不光是他想抵賴罪行,而且對一個農民出身的知識分子來說,他不相信人的習慣總是改不了。他思索了半天,終於放棄了希望。
“我……”
“不,不是他幹的。不,我說錯了,是他執行的,但是我指使的,我是主犯,他不過是聽我的命令而已。還有殺那兩個人都是我的主張,新生也是執行者。你說得對,不是不報呀!是我造的孽,就讓我來還,和他們沒關係,你放了他們。特別是我的這個兒子,娘對不起你……”高麗華的聲音哽咽了。她張開雙臂,像是想擁抱自己的兒子一樣,但陳壽隻是冷冷地一笑。
“這麼說,你承認你三十年前的罪行了?”古洛知道今晚可以和胡亮大吃一頓了,而且是胡亮請客。
“我承認,那一家是我殺的,但我不後悔。他們都該死,雖然你以為馬奎的爹娘和兄弟無辜,但我認為他們有罪,生下這麼個野獸就是有罪,和野獸同根也是有罪。這個野獸殺了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就是他的父親。”高麗華指指陳壽,陳壽扭過臉去。
“你怎麼知道的?”古洛知道三十年前的秘密終於要大白於天下了。
“是他喝醉酒自己說的,那炮眼兒是他搗的鬼。他當過兵,知道炸藥是怎麼回事,他故意把藥撚子弄成慢撚兒,然後讓工頭命令馬躍去看。多狡猾,他不出頭,就這麼殺了他。我原來還以為他是好人呢,要不能同意和他結婚嗎?從我知道真相的那天開始,我就下決心要斷了他家的香火。我做到了,而且還多活了三十年,享盡了榮華富貴,就是死了,也不算什麼。但這兩個孩子確實沒有死罪呀!”她蹣跚地走過去,一把抱住了陳壽說:“兒呀!你咋這麼傻呀?!你殺他幹啥?你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我就會保護你的。不過,沒事兒,你放心,媽會解決這事的,沒有媽做不到的事。再說你這是為了媽呀!”
“為你?我為你?做夢去吧。你把我扔下不管,讓我過夠了苦日子,我恨你都恨不過來呢,還能為你。我告訴你我的打算,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身份的,但這時他們這些該死的東西卷了進來,如果你過去的罪行成立,你就要被判刑,你也就沒有能力將你的財產和總經理的位置給我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鋌而走險的。我還告訴你,我的弟弟,你是跑不了的。你這個什麼也不是的笨蛋平時坐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這回和我一起完了吧。警察,我要立功贖罪,我能證明他買凶殺人,也能證明他和李英傑有交易,都是我親眼目睹的。哈哈!今天就是我們這一家敗亡的日子。我完了。大家都完蛋了。”他說完,就暈厥了過去了……
和古洛預料的一樣,胡亮晚上果然請客了。他們去了一家所謂的北京餐館。“北京還有菜係?”古洛很吃驚地問道,
“哪兒的人都得吃飯、吃菜,於是就有了菜係。”胡亮答道。
這裏有北京的炒肝兒等小吃,有扒羊臉、紅燒羊肉、烤鴨。“倒是符合我的胃口,夠油膩。”古洛說。但一吃起來,卻很好吃,尤其是扒羊臉,很嫩,入口即化,更容易品嚐到羊肉的鮮香。烤鴨做得也很好。古洛覺得任何肉的味道都比不上烤鴨那濃鬱的香味兒。“你知道嗎?我最近看了一本關於清朝皇帝的食譜,幾乎頓頓都有鴨子。你說烤鴨能不好吃嗎?”胡亮很知道古洛的胃口。
“對。”古洛吃下一塊鴨肉,雖然那麼油膩,但古洛一般是不卷餅的,隻是嚼些蔥白爽爽口,然後再喝一大口啤酒,於是鴨肉就光留下香味,而油膩卻消失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個案子不是一樁類似黑社會為懲罰不聽話的人的謀殺的?”胡亮像是漫不經心地問。
“動機。主要是動機。雖然簡萬庫貪汙了千萬元左右,但對這家公司來說,還沒到殺人的地步。於是,那時我就想到這個案子會有複雜的背景,我的推理,也可以說是假設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這個女人真是厲害,不過為了愛情似乎也可以理解。”胡亮向古洛要了一支煙,悶聲悶氣地說。
“愛情不是理由。但是,這個女人確實是有所悔悟的,雖然她不承認。因此,我也斷定她是不會殺簡萬庫這幾個人的,但她的兒子們可沒有她那心腸。不想被人訛詐,這倒是可以理解,對一個一帆風順的少爺老板來說,何況他是有孝心的。可那個陳壽卻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他確實是為了錢,也可以稱之為為遺產才親自下手的。”
“可DNA我們還沒有提取他的呢,你又不按規矩走了。”
“沒辦法。你也知道從鄭重義指甲縫裏的血裏並沒有提出DNA。科學是準確,但要依靠它可不容易。”古洛笑著說。
餐廳裏人漸漸多了起來,食客們大吃大喝,噴雲吐霧,光線都為之暗淡。胡亮半躺在椅子上,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大吊燈,像是想著什麼事。
“怎麼啦,不高興?”古洛擔心地看著他。
“嗯,有點兒。覺得沒有破案後的那種高興勁兒。”
“為了那個女人?”
“有點兒。這是個讓人有種說不出感覺來的女人呀。”
“沒什麼。她不過是個複仇者,但做得太過分了。所以沒有人同情她,但也沒有人恨她。就是這麼個人。”古洛喝了一口啤酒,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