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的對話是雙方都沒有準備的。
穆瑾側頭望著白孤,白孤垂頭凝著雙手。在時間凝滯之前,穆瑾挪了挪身子靠近白孤。
“是騁哥哥麼?”穆瑾問。
“不……不是。”白孤搖搖頭。
穆瑾想了片刻,道:“有什麼能說的說出來罷,我不會告訴旁人。”
白孤沉默了很久。
出晨三時一刻,葉騁已在草叢間蹲得腰腿酸痛。他感覺到女孩放在他身上的心思所剩無幾了。這個新來的孩子處處乖巧,不惹是非,叫人見了確確實實地喜歡。他是府中最小的孩子,穆瑾是很像小母親一樣的女孩。
望著石欄上並肩坐著的一雙幼子時,葉騁的心裏像吞了鐵塊一樣沉。可他並不想衝上去,陸澤驤的手卻輕輕地按在他握劍柄的手上。
指尖溫熱。
葉騁沒有回頭,語氣淡漠:“你來看我笑話。”
肯定的語氣,沒有任何疑問。
陸澤驤在他身旁蹲下來,目光落在不遠處低垂著頭的小公子身上,說:“公子與小小姐並無不妥行為,葉少爺私下裏以為罷了。”
“所以我沒有過去。”大孩子說,“若是把你家公子驚嚇到,瑾兒會討厭我。”
“葉少爺好計算。”陸澤驤咧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將成難得的武將。”
葉騁怔了一瞬,轉頭輕輕問道:“當真?”
“自然。”
葉騁想了一會兒,淡淡地說:“可是沒有人覺得我會當上將軍。”
陸澤驤按在他略小的手背上的大掌拍了兩下,說:“真正成大事之人從不是誇讚出的。一個是非未辨的孩子想做將軍,不會有人當真。”
葉騁的眼睛裏亮起了一點光芒:“你信我?”
“若按一般成年人來說,不信。”陸澤驤見著大孩子眼中剛燃起的光芒暗下去,咧嘴笑道:“若按武士來說,深信不疑。”
陽光被樹葉切碎撒在青年人臉上,葉騁看著他睫毛上的光點顫動著,出了一會兒神,卻又迅速收回目光望著手上的長劍,說:“誰會信你?”
“葉少爺隨意。”陸澤驤溫和地笑著,應道,“我的心思都在公子身上,旁的也顧不得。”
葉騁默默轉回頭去。
荷塘上的兩個孩子似乎在說話。葉騁聽不見,隻見著穆瑾的嘴唇張合,麵上帶著小母親一樣溫馨的笑容。
女孩說:“你想家了麼?”
白孤點點頭。
“我也經常想母親。”穆瑾笑著輕聲說道,“可是我很久沒有見她,也不會那麼想了。”
白孤眼眶裏啜著淚抬頭看了一眼穆瑾,問道:“你有多久沒看見她了?”
“三歲時見過一次畫像。”女孩的麵上沒有一點難過的神色。
白孤不覺縮成一團,小臉埋進膝間,悶悶地說:“你想她麼?”
“從前是想的。想到夜裏哭醒。”
“我……我也會……”白孤盯著自己的短靴看,神情忽然有一絲少年似的憂鬱,“我今天見著四哥哥的白頭發,忽然覺得四哥哥也會離開塵世,然後被埋在地下看不見陽光……有一天父王和母親也會如此,他們許是覺得我是拖累,將我遠遠地送來南疆。我不敢回去了。”
穆瑾的神色忽然難過起來,凝著衣襟中滿滿的籠花,輕輕咬著唇。
許久,女孩細滑的雙手捧了一抔粉白的籠花遞在白孤眼前,聲音輕細地似是唯恐驚嚇到眼前柔軟的小公子:“很多年以前,榭城便是安穩的‘神佑之城’,你母親許是想你幼時能安定些。”
“才不是。”小公子說,“四哥哥和陸澤驤說的是大人做的事,陸澤驤一路上瞞著我也是事實,若不是心裏有鬼,如何不敢當麵說個明白?”
“許是怕你多心呢?”穆瑾將手中的籠花全都抖在白孤手心裏,“大人不知道每天在想些什麼,由得他們去罷,不必管。來幫我把壞掉的花瓣揀出來,溫姨要釀酒。”
白孤乖乖地將籠花傾在衣襟上兜好,垂頭說:“我不會……”
“我教你。”穆瑾探手摸了摸白孤圓圓的發頂。白孤忽然覺得臉上泛上些熱氣,不由抬手觸了觸臉頰,有些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