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騁頓時被問得語塞,支吾了一陣,忽而抬眼凝住穆瑾似乎深不見底的澄澈黑眸,一口咬定:“是!平日裏不碰日常書簡,便是因喜愛鬼神之書!”
“騁哥哥以為我會信?”小女孩挑挑眉角。
“是!你必定信我!”葉騁堅定道,“平日裏你我關係最為要好,你必定信我!”
穆瑾側首凝視他許久。
大多幼子入學塾以來從未見葉騁碰過案頭的書簡,且葉騁對小小姐看護入微,誰都看得出幾分,於是不少孩子垂了頭,抬袖遮掩著半麵顫顫地竊笑。
葉騁全顧不得,臉頰漲得仿若燒紅的烙鐵,隻手擎著竹簡不動絲毫,緊皺的眉下一雙晶亮的眼睛瞪得極大,定定地與穆瑾對視,不見退怯。
小公子暗自佩服。
他原以為沒有人敢與那雙深邃得不可探底的眸子相對,仿佛隻看一眼便會墜入無底的深淵。
這壯實的大孩子與她整整對視了一盞茶時。
終於竟是穆瑾敗下陣來,接過竹簡與他敷衍似的應和著。葉騁瞬時歡悅,手腳並用爬上桌案,翻身擠在小公子和穆瑾之間,將小公子用力擠出桌案,往穆瑾身旁靠攏了些。
“南都鬼神契約一事尚不明了,瑾兒可知曉?”
“書中全無注解,騁哥哥隻看得第一句罷?”穆瑾的大眼睛裏盛滿的笑意快要溢出來。
“啊……這個……”葉騁不自主抓抓後腦,偷眼窺了窺跪坐案角的小公子。
小公子方才爬起來,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竹簡,齊齊碼在葉騁案頭,挪了身子靜靜在案角坐下來整理好揉皺的衣襟,垂頭不語的樣子像是靜雅仙君。
葉騁此番得了逞,便收起竹簡,起身隨意拍拍衣襟,道:“我去幫扈婆婆提水。”舉步便向外跨去,全不問穆元公何意。
二十餘幼子目送他踏出學塾,唯小公子未抬頭。
須臾,穆元公道:“白孤,過來。”
小公子抬頭怔怔地看著老者沉靜的眸子,半晌才反應,心知是在喚自己,於是起身走過去,腳下沉穩和緩。穆元公見他神態步伐俱穩,已現王族之氣,心下欣然,道:“明日起每逢早課,你便與瑾兒坐於一處,可記下?”
“謹記。”小公子輕輕點下頭。
穆元公頷首,轉而向所有幼子道:“今日早課俱佳。白孤先生入居東園,望先生們好生相處。課畢,先生們請。”
老者態度謙敬,向幼子們微微躬下脊背。
幼子們齊齊起身,手執竹簡拜道:“師父請。”方才陸續自正門跨出,各自回後庭院中休息。
穆瑾隨穆元公留在學塾內打理,小公子便收起竹簡一人離去。
心髒快要自胸腔跳出。將及正門時小公子稍稍加快了步伐,快速逃了出去。
陸澤驤依然蹲在原地等候。
小公子重重出了一口氣,奔至隨從身前將竹簡棄下,三兩下爬上了肩膀,趴在陸澤驤頭頂上喘著粗氣,像是長久奔跑所致。
“公子可有名姓了?”陸澤驤將竹簡收在衣襟內,緩緩站起身問道。
小公子喘了許久才應道:“當真難聽得緊。”
“叫什麼?”
“白孤。”
孩子不情願地趴在陸澤驤頭頂。
“‘孤’之道。此為帝王之名,穆公果真才思絕倫,公子應好學求問才是。”
“陸澤驤,我想回去了。”孩子嫻熟地岔開話題。
每逢他如此,陸澤驤都無從應對,隻得從命。
轉身之時略一回眸,望望正埋頭清掃的女人。日光大好,照得院中景物反射出光芒,亮得刺眼,隻掃帚的嘩然聲響分外清晰。節奏沉穩,不緩不急。
陸澤驤向著女人提聲告辭:“夫人,先行告辭。”
女人中氣穩足,應道:“你家主子安然,不必憂心。”
“是,謝夫人。”
陸澤驤頷首,轉身將走,女人卻又將他喚住:“明日早課不必陪同,勿要髒了院子,免得我再清掃。”
“是,謹記。”
待走出中庭,小公子俯身問道:“陸澤驤,方才……是什麼人?”
“穆公妾室。”陸澤驤應道。
“就是瑾兒提起過的溫姨?”
“是。”
小公子思襯片刻,再問道:“她不喜歡你麼?”
隨從“嗬嗬”笑了幾聲,道:“隻是住在這清靜之地,不喜歡官家差役罷了。”
小公子伏在陸澤驤頭頂上不再言語。
穿過後庭小徑進入東園,陸澤驤俯身將自家公子放下,正及一隻雪白的鷂鷹落於屋脊上,右腳以紅絲線紮緊,封了一道暗金色的巫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