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細風,籠花飄搖。
小公子靜默地與青衫男子對視,幾朵花瓣落在泥塵遍布的白衣上,將畫麵綴得靜和安好。年輕人坐在車裏一手挑起車簾,墨染似的發絲垂在臉旁,唇角弧度溫潤,眼神中盛著滿滿的寵溺,溫言道:“公子玩得可順心?”
葉騁獨自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一般格格不入,卻是注意二人良久。
見那小公子攥緊一雙粉拳衣襟幾乎被捏碎,眼中凶惡比憤怒的幼獸更甚。聽得年輕人溫潤的話語,上下牙齒磨得咯咯作響,拒不與他作答。年輕人並不在乎,向他伸出另一隻手,語氣裏愈加寵溺。
“雖是初春天氣卻尚未轉暖,公子快些換了潔淨衣物罷。”
車簾起伏間,一點暗芒自陸澤驤長衫下閃滅,葉騁手中的長槍倏然刺出,冰涼的槍頭距陸澤驤的喉嚨僅半尺。
小公子驚怔,睜大一雙驚慌的水目望向他。隻見得男孩英眉怒立,身子躬起雙腳前後紮實,擺出武士迎戰的姿勢,握槍的手微微顫抖,尚不知心中是興奮亦或恐懼。
“葉騁……”
小公子顫了顫,轉而想伸手去攔下那杆長過自己數尺的槍,卻被陸澤驤輕聲止住。小公子無措地舉頭看自己閑散的隨仆,見陸澤驤仍是笑意盈麵,轉手探進衣襟下摸出那把四尺餘的佩劍。
劍身全部現出的同時,長槍抵住了陸澤驤的喉嚨。葉騁平穩了手上的力道,沉下聲叱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穆元公家客。”陸澤驤依舊笑意溫潤,不曾有半點慌張。
“府上從不接待持兵刃之人。”葉騁的眼神中射出銳利的光芒,似乎意欲將陸澤驤的身體射穿,“你們究竟是何人?”
“小將軍若不信,盡可親至府上一問便知。”
槍鋒離了半寸。
葉騁冷聲向陸澤驤命令道:“現下便隨我一同入府麵見師父。”
“如此,小將軍請。”
陸澤驤提起衣襟下車,恭敬地掀起車簾。葉騁收了長槍,望一眼尚未緩和的小公子,一步踏上馬車。陸澤驤回身與自家公子對視片刻,躬身將他抱入車內,自己也隨之恭入。黑馬自行沿長街向西行走。
車內,陸澤驤手上握著小公子的手,仍盤膝而坐,長劍遠遠地擱在另一邊他夠不到的位置,葉騁執槍坐於二人身後,槍鋒抵著陸澤驤的後心,隨著馬車搖晃與肌膚若即若離。
“小將軍何必看管得如此嚴苛?”
“既是師父的家客,我自當盡責將你看牢。”
稚嫩的語氣裏不留分毫情麵,葉騁揚起下頜,滿麵嚴肅。
陸澤驤便也不再多說,捏著小公子的手指稍稍加上幾分力道,將滿目憂慮的孩子往自己身旁攏了攏。
馬車穿過喧鬧的人群,踏著四散的籠花瓣,青白穗子盈盈搖擺,透出些與車內氣氛全然不符的閑適。
晨光初起時,徐慕九在福絳客棧後院擺了茶案,指下自顧撫弄著琴弦,笑意仍是沉靜,叫人全然猜不出他半分的心思。
約莫半柱香時,後院西北角房門微響,雋陽整理著衣袖跨出房門,循著琴音向茶案處望過來,見是徐慕九置茶撫琴便提起衣襟奔於案旁坐下,與徐慕九正對著,仿若一對溫雅父子。
琴音漸止,徐慕九抬眼將案上一隻猶繞著絲絲熱氣的茶盞遞於雋陽眼前,麵上尤其寵愛。
“雋陽昨夜睡得可安穩?”
聞言,雋陽自茶盞中抬起頭,笑意如初生朝陽般明朗:“還算安穩,勞徐先生記掛。”
“如此,我便放心了。”徐慕九托起瓷盞,吹去浮在麵上的茶葉,“你家先生體弱,諸如酒水之物向來沾不得,若是沾得多便要臥榻不起,你這小童左右都是顧不上的。”垂頭抿了一口濃香的茶水,將茶盞擱置案頭,迎上雋陽閃爍的眸子,道:“昨夜你家先生連飲兩盅,又受了巫術波及,我原是擔心他身子撐不住累壞了你。”
“不敢瞞徐先生,昨夜先生當真是撐不住了,不然何至於匆忙離席且至河畔靜心?”
“那解守徵平地拔起高閣庭院,且不知浪費了多少巫術師。怎奈苦心邀來的四公子隻聽完他一番胡言亂語便草草離席,昨夜府上不知如何憋悶呢。”徐慕九擱下琴,喚了雋陽附耳,“昨夜一眾美婢,雋陽可有中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