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步入了中年時代。我懷疑我虛度了我的中年時代。幹活時,我還是會像年輕時一樣休息很長時間,一邊休息一邊把耳朵貼在洞壁旁邊傾聽。那個打洞的家夥又掉回頭了,把我當成了目標。它一定是這樣想的:“我離開了這麼長時間,你肯定已經做好迎戰我的準備了吧?”這時候,雖然我的地洞已經建成,可是它並沒有任何防禦能力,也就是說,我陷入了比以前更糟糕的境地。

現在,我已經從一個小學徒變成了老匠師,力量越來越弱小,而且一到需要做出決定時就力量全無。但是,無論我現在有多大歲數,我都希望我比實際年齡更大,最好是大到我再也無力從地衣蓋子下麵站起來。

我再也無法繼續待在地衣蓋子下麵了,於是我立刻站了起來,快速地跑到了堡壘裏麵,好像地衣蓋子帶給我的並不是清靜而是新的憂慮似的。

那些讓我掛心的事,後來怎麼樣了?嘶嘶聲有沒有減弱呢?沒有,反而變大了。我隨便挑了十個地方,仔細地聽,卻發現嘶嘶聲還是像以前一樣,看來我之前產生了錯覺。那個挖洞的家夥,它可真能沉得住氣,好像時間在它那裏都靜止了似的。可是對我來說,情況卻恰恰相反。要想回到堡壘,我必須走很長一段路,路上的一切都讓我不安。我覺得大家都把目光對準了我,想通過我的神態看我會不會做出自救的決定,可是又怕打擾我,於是趕緊轉移了視線。我搖了搖頭,沒有做出任何決定。我下意識地向堡壘走去,經過了那個家夥打洞的地方,於是把它審視了一番。那個家夥做的沒借,因為這是個好地方。它挖好的許多小通道,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的勞動量,所以也許我根本不需要一直挖到聲源處,隻需要貼著通道傾聽就可以判定幹擾聲的來源。可是,這種想法並不強烈,所以我並沒有照著這個想法去挖洞。如果挖了這個洞,我的自信心會增加嗎?無所謂,因為我不想有自信。

我回到堡壘之後,從裏麵挑了一大塊沒有皮的肉,叼起它藏進了一個土堆,因為這裏最寂靜。吃肉的時候,我時而想象著那個家夥正在遠處挖洞,時而又想我應該盡可能地享用剩餘的食物。說到享用剩餘食物,它可以是我目前唯一能夠實施的一項計劃。此外,我也猜想了那個家夥的計劃。它現在是在隨意遊蕩呢,還是打著洞向我靠近?如果是前者,那我們有可能並不存在利益衝突;如果是後者,我準備用我的一部分獵物打發它走。它一定會走的,因為任何美夢都可以在我的土堆裏做一做,即使我清楚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變成現實。我想,現實是隻要我們見到甚至預感到對方的存在,我們一定會立即失去理智,同時伸出鋒利的牙齒和爪子去撕扯對方,好像我們都饑餓至極似的,可是事實卻是我們肚子裏飽飽的。這種想法是完全合理的,因為這個地洞會使人不由自主地改變計劃,即便它正在遊蕩也一樣。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家夥隻是在它自己的地盤上挖洞,這樣我就不用擔心會跟它起衝突了。也許它很特別,不會介意它的洞裏有寄宿者。但是我跟它不同,我無法容忍我的地洞裏有外來者,尤其是愛吵鬧的外來者。所幸那個家夥現在離我很遠,要是它再退後一點兒,也許我就聽不到幹擾聲了。接下來,也許一切都會恢複得像以前一樣美好。

上述經曆雖然凶險,但是同時也令我受益匪淺,並促使我努力改進各方麵的不足。如果我能保持冷靜,而且沒有遇到直接的威脅,那麼我一定能把各種活兒都幹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那個能夠不停地幹活兒的家夥,它到底想幹什麼呢?它應該不會向著我家的方向擴建它的地洞,而是把目光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當然了,局勢到底會如何發展,並不是談判能夠決定的,而是由那個家夥的理智或我施加給他的壓力決定的,其中的關鍵問題是這個家夥對我的情況了解多少。我越想越覺得這個家夥不可能聽到我的聲音。最可能的情況是,它曾經聽誰提到過我,卻沒有聽過我的聲音。沒錯,它根本不可能聽過我的聲音,因為我一直都在努力保持安靜,尤其是在重新回到地洞之後。可是,我又覺得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它也許在我試著挖洞時聽過我的聲音,盡管我的動靜很小。還是不對呀,假如它聽到了我的聲音,為什麼我沒有察覺到它有什麼反應呢?它至少應該停下手上的活兒,仔細地聽,可是周圍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份致某科學院的報告

尊敬的科學院的各位先生:

對於你們邀請我遞交關於我猴子生涯的報告一事,我感到非常榮幸。

可是我無法滿足你們的要求,對此,我也感到很抱歉。我不再像一個猴子般生活已經快五年了。可能這段時間在日曆上隻不過是翻過了幾頁而已,可是對我來說,那可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日子。在馬上旅行的日子裏,我和許多有才能的人結伴而行,他們會在我身邊為樂隊的表演喝彩,對我的擔憂給予規勸,可我依然覺得很孤獨,在我看來,這些看護都是和我有著隔閡的。我要是一直抱著我的出身不放,一直困守在年少的回憶裏的話,我想,今天也就不會擁有如此的成就了。我一直把放棄執著作為我的信條。我這隻曾經自由自在的猴子,如今竟情願被這個信條束縛了。我慢慢忘卻了以前的事情。要是那些人類當初放我離去,那我還能回歸到過去的日子裏去,可是現在我被驅趕到了前進的路上,那扇回去的大門也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了。在人類的世界裏,我感到很舒適,也很安全。我對過去的那些留戀也日益消散了。如今,在我看來它不過是遠處的幻象而已。我曾從遠方的那個洞口鑽過來,可如今那個洞口變得更小了,我想即便我千辛萬苦地堅持走到了那個洞口邊,不磨掉一層皮,斷然是回不去的。先生們,我善於用比喻來說明問題。現在直說了吧,所有經曆過猴子生涯的動物都會有這種感覺,你們也經曆過那樣的階段,我想它離你們也並不算遙遠。不管是小猩猩,或是阿克琉斯,每一位步行者都被這段生涯所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