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將兩個官媒一手一個,如抓著兩隻小雞一般,拖至監外向庭心一撩,回身複又進去,取火藥包並一個小小紙煤,引了個火,找著一隻瓦油盞兒,看一看尚有半盞殘油,取來點上,持至囚床,把飛霞細細一照。見他朦朧雙眼,淚痕未幹,雖是穿著一套赭衣,卻越顯得膚如凝脂,異常嬌豔。那雙三寸不到的小腳之上,鎖著一條胡桃大的鐵鏈,比了弓鞋又粗,令人見了大是可憐。看罷一番,因又取出雷公鑿來,替他先把鐵鏈鑿斷,並把手上的手銬也鑿去了。飛霞此時尚未醒轉。子飛見床邊適有一把半破瓦壺,壺中剩有許多冷茶,心下大喜,提將起來向飛霞灌了幾口,又自己含了一口,向飛霞臉上一噴。原來,這追魂香惟有冷水冷茶兩種可以立時清醒。飛霞果然打了兩個噴嚏,悠悠的醒了回來。瞥見燈光之下有人在旁,隻道是方才那個姓文之人,慌忙口呼恩公,便要下床施禮。燕子飛因進監在雲龍之後,這段隱情未曾明白,心下好不詫異,姑且含糊答應著。他妄想桃僵李代,或者容易求歡,所以乘機答稱:“不必如此。”一手把飛霞按住,一手便想伸去勾搭。誰知飛霞天生烈性,看見此人這般輕薄,心中甚是不快。惟念濟銀寄簡一片熱腸,而且將來尚望在他身上搭救出監,故此不忍麵斥,哀哀的隻用好言婉懇。
不妨正在為難,恰好甄衛帶領馬快查監當場窺見,大喝:“拿人!”燕子飛吃了一驚,存了一個一不做二不休之想,拔刀在手,虛向甄衛砍去,扭轉身兒,背著飛霞拚著性命上屋奔逃。飛霞這時驚得目瞪口呆,連喊叫也是不敢,隻得任他所為。子飛放出平生本領,眾馬快焉想追趕得上。不多時,早已出了縣衙,轉彎抹角來到城關。他本來是隨處為家並無住宿地方的人,輕輕一躍,跳上城牆,又從城上跳至平地,聲息全無,守城兵棄如何覺察。無如出城之後,雖然腳踏實地,卻漸漸的天色明了,暗想:“苦無棲身之所,倘然路上有人看見,盤問情由,卻把何話回答。
”因在離城五裏之遙,尋了一個露筋祠的古廟。這廟四無居鄰,乃是人跡罕到之處,雖然卻有兩進五開間的房屋,也無廟祝看守,多已坍毀不堪。正殿上麵塑著露筋娘娘神像,金裝零落,法相不全。兩旁塑的四名使女,更不必說。中間擺著一張供台,一副鐵蠟橋,一隻破瓦香爐,積著許多灰塵。梁柱上雖有幾塊匾額,幾副對聯,蛛網粘連,蝸涎剝蝕,那字跡已看不清楚。子飛把飛霞背上大殿,見地下有一個木拜台兒,略把刀尖將塵土鏟去,輕輕放他坐下,回身要想關門。豈知那廟門隻一扇的了,沒奈何且自由他,自己也坐在那個拜台之上略息片時。因勞頓了足足一宵,肚中有些饑餓。幸喜身旁帶有幹糧,取些充饑,又給些與飛霞同吃。
飛霞那裏肯接,隻說:“既蒙恩公搭救,深感大恩。適才監中之事,恩公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諒欲試奴之心是否楊花水性,故而假言相戲,彼此且莫介懷。但究不知恩公大名,府居何處,現將何往,難女不幸冤犯王章,如今恩公肇此劫監之禍,倘然再被官役拘拿,不但難女真個有了罪名,且恐不免連累恩公,如何是好?”子飛聞言,含笑答道:“俺實對你說了罷。俺家姓燕,別字子飛,臨安人氏,路遇此間。前日因聽了說甄知縣審怎麼彩霞坊的妓女,俺就隨著眾人至衙觀看,見你生得十分美貌,動了俺的愛慕之心,所以探明路徑,深夜入監,將你救出。隻要你一心向我,莫說幾個差役,俺有何懼,就是千百官軍,隻怕也拿俺燕子飛不得,你要愁他則甚!”薛飛霞聽說此人並不姓文,始知另是一人,暗想:“怪不道這般行徑,與那江湖上的盜賊一般,看來雖離虎穴,又入龍潭,苦命的人怎的苦到這般地步。”口雖不語,心上一酸,止不住撲籟籟又流下淚來,哭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