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榮駕車送米東傑來到新亞大酒店門前時,差不多正好是午飯時分。

走進那間陳設簡陋的臨時辦公室,一眼看到陳群正伏身在桌前寫字,再一細看,原來是在練習書法。

辦公桌上擺著一塊巨大的水磨京磚,陳群握著一管毛筆,蘸著清水在磚麵上書寫,寫後等幹,幹後再寫,以便節約紙張。海禁以來,紙張奇缺——這其實是一句廢話,眼下的上海有什麼是不缺的——大量的報館都不得不關門大吉,所以連陳群這樣的人都得想方設法省著點用。

米東傑還沒開口,陳群已知來意。

“我都知道,有關方麵已經知會過我。不過有一點你盡可放心,令尊和段小姐絕對不會受到半點委屈。”

“那……”

“世侄,這次和上次不一樣,我恐怕也無能為力。”

“為什麼呢?”

“嗐,為什麼你還不清楚呢?依我說,他們要你簽字,你簽一個不就得了?這年頭,簽個字算多大個事?還有什麼甘油資料、工程師名單什麼的,也痛痛快快拿出來算了,別老拗著勁,毫無意義,吃虧。”

“唉,工廠就快變成殺人工廠了,這個字簽下去,我不就成元凶了?”

此話一出,陳群明顯不高興了。

“世侄,事情呢,你自己掂量著辦,我別的忙也幫不上,最多隻能居中調解一下。你要考慮好了,我就把他們叫過來,大家一起坐下來好好商量。有一點我可以保證,隻要你肯簽字,我可以保證令尊毫發無損,立即回家。”

說罷,陳群再也不睬米東傑,自顧自地繼續蘸著清水在方磚上書寫。

磚麵上的字跡十分清晰,但由於磚體的吸水性極好,幾十秒鍾之後便會迅速消失。米東傑呆呆地看著這些消隱的筆劃,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要是簽字也能這樣就好了!

哪裏去找這種神奇的墨水?

如果利用“酸堿中和”的原理,能不能自己配製出這樣一種墨水來呢?比方說,讓寫出來字跡在堿性條件下呈藍色狀態,在酸性條件下呈無色狀態,以此實現墨跡的自動消失。

“好吧,我回去考慮考慮。”

“這就對啦,現在不是倔的時候。想好了趕緊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來這裏,具體由我來安排。”

離開新亞大酒店的時候,米東傑已經餓得兩腿發軟。

“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李春榮關切地問道。

“不用,先回去。”米東傑答道。

回到辦公室,隻見段令康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心神不寧地站在窗口朝樓下的馬路上張望,大概是害怕憲兵隊再來此地抓人。

“怎麼樣?”一見米東傑回來,段令康連忙滿懷希望地問。

“不行,一滴水都潑不進去。”米東傑搖搖頭。

“我就知道這些狗漢奸不會講什麼情麵。”段令康垂頭喪氣地說道。

“不過,我倒有個設想,咱們一起商量商量看。”米東傑壓低了一些聲音。

關起門來,米東傑簡單說了一下自己配製墨水的打算,聽得段令康大眼瞪小眼,搖著頭直說一個難字。

“令康兄,你我好歹也算搞化學出身,多做做實驗,並不是毫無希望,”米東傑鼓勵道,“來吧,咱們分頭做實驗,也許天無絕人之路呢?”

“好吧,那就試試看吧。”段令康點點頭。

“走,去我的牙膏廠。”米東傑叫道。

來到牙膏廠的實驗室,空空蕩蕩的屋子裏再也見不到海倫的身影,米東傑怔在門口,又想起了與海倫相處的那一個個日日夜夜,眼眶裏頓時濕潤起來。

“抓緊時間幹吧。”段令康拍拍米東傑的肩膀。

兩個人分頭做實驗,效率確實比較高。段令康的思路著眼於在現有的藍墨水基礎上添加“脫色”的成份,米東傑則著眼於直接配製。

一次次的實驗,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但似乎沒有成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