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的公司,自然也有一堆雜七雜八的事等著我。孔煥誌向我彙報說鄭啟然的公司有一筆尾款一直拖欠著我們,而且數額還不小。
“他們公司在北京規模不挺大的嗎?怎麼,資金鏈斷掉了?”我皺眉問道。
“應該沒有,鄭啟然是隻老狐狸,他是看準了我們憶書在北京才剛起步,我們需要這批工程來打響知名度,所以一直拖著我們。”
“好的,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解決。其他一切正常嗎?”我和孔煥誌匆匆討論了一下現在公司的進程,就被韶顏一個電話打斷,這家夥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聽起來陰鬱不定,我想必然是因為江純一和伊妍的合約問題,這方麵主要是程遠在負責,我也不知道進展到了什麼地步,但我想還是有必要和韶顏談談。
我又交代了孔煥誌一些事,就開著車去了韶顏的公司,他正在辦公室裏等著我。
“怎麼了,是為了純一和伊妍的事?”我明知故問。
“程遠已經為他們找了代表律師,並且就這個合約問題已經和我們公司談過了。”韶顏摘下眼鏡,慢慢用眼鏡布摩拭著,“程偉民也向我們方麵施過壓了,但是你也知道,最後我們已經談妥了——解約金為三千萬。”
這對於江純一和伊妍目前的收入而言並不是天文數字,甚至有點低於我的預計,我看著韶顏,忽而笑了笑:“其實你完全可以威脅捅出他們之間的事,說不定能把解約金抬高點。”
韶顏卻沉默半晌,忽然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欣賞他們的聲音,你相信嗎?”
我怔了半天終於開口:“相信。”我內心其實是不相信的,你說一隻狐狸忽然告訴你他其實是欣賞兔子可愛才把它叼走的,你會相信嗎?
“你不相信。”韶顏嘴角卻旋起一抹笑意。
我知道他是聰明人,我的偽裝不能逃過他的眼睛,於是我隻能笑著掩飾我的尷尬。
“當初是程遠讓我去簽約他們的,可是當我第一次在酒吧看到他們時,我就為他們著迷了——那個時候的BLOOM才是真正的樂隊。可是這個圈子太浮躁了,公司隻會安排他們不斷地商演,壓榨他們成名之後的剩餘價值,卻從來沒有時間好好培養他們。如果不是這兩年江純一在電影和廣告方麵的成績,BLOOM大概早就成為過眼雲煙了。所以,我想這個結果大概也是好的。”韶顏笑了,然後靜靜地看著我。
這也是我第一次正視他的眼睛,漸漸地,我發現卸下那沉重的偽裝後,他竟也有這樣一絲脆弱和真性情,我不禁苦笑,誰又不是戴著麵具做人呢?——大家都不過是為了生活下去而已。
“我知道程遠和江純一的關係是不睦的,所以他這次出這麼大力幫他我也有些意外。我想那是為了你。”
我心口一窒,卻故意用平靜的口吻回答道:“我想他們終究是兩兄弟,不管平時再怎麼不睦,也終究不會看著對方淪入死地的。”
韶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重又戴上了眼鏡,茶色的眼鏡便阻隔了他與外界的關聯:“不管怎麼樣,這已經是我願意看到的,最好的結局。”
我把合約已經談妥的事告訴了江純一,這個時候他正在雲南那邊拍電影。因為工作的關係,即使我們現在已經確定以情侶的身份出現,可還是聚少離多。我已經記不得多少次抱著電話和他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了,就好像我們年少時一樣,我總是在原點注視著他遠去的身影,卻總是留不住他的痕跡。江純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興奮,說要回來慶祝一番。但是我知道,他這次回來大概又要一個月後了。
那天我從鄭啟然那裏討要欠款回來時,我喝得醉醺醺的,臥在車的後座,神誌昏昏沉沉的,突然就說了句:“我想去後海一趟。”
在北京,後海是我很喜歡的地方,但我並不喜歡那裏的酒吧,我隻是喜歡挑個黑暗而安靜的地方,看著那邊的燈紅酒綠,體味著世俗的快樂,保留自己的一份清醒。
我推開車門,走下車,風有點冷。
“我記得小的時候,我也喜歡一個人待在黑暗的地方,看著別人家的燈光透過來,也會覺得溫暖。可是為什麼,現在我一個人也會覺得害怕?”我似乎在和身邊的孔煥誌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我似乎是越來越老,也越來越害怕孤獨了。”
孔煥誌拍著我的背說道:“你別胡思亂想了,你才二十五歲,正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紀啊!你還這麼年輕,已經有了這麼好的職業發展,嗯……還有那麼帥的影視明星當男朋友,該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啊!”
我微微笑了,孔煥誌的話安慰不到我的內心,可是卻讓我覺得,至少我不是孤單一個人。於是我轉過身:“走吧,送我回家吧。”
我一直是在流浪著的,“家”這個概念也是隨著我不斷的漂泊而形成的,一開始是我六歲時和父母在一起的家,後來是那個男人的房子,然後是我和母親租的公寓,接著又是我和江純一合租的房子,我和奕晗住在法國的公寓,現在我的“家”就是江純一的別墅,可是這樣漆黑的夜裏,一個人走進黑漆漆的屋子,看著那寬敞的客廳,我卻隻覺得寂寥。其實我想要的,不過是個我能愛著並且依賴的人,隻要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一步步地走上樓梯,剛要推開臥室的門,我突然聽到了吉他的聲音。
接著,吉他的聲音越來越響,我聽到了熟悉的旋律和歌聲,一如當年他第一次為我彈奏一樣。
我推開門,他抬起頭對我微笑,手指卻沒有停歇。
“回去了1708/仍舊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彈吉他/閃耀的褐色發梢/手指在琴弦和陽光間嬉鬧/迎著陽光隻有柔和和純白/十字架隱沒黑暗/聖母在天國彎起嘴角/我愛的人你別哭/溫暖的懷抱你要不要/沒有喧鬧隻有寧靜圍繞/快祈禱快祈禱/光的精靈在跳躍/我聽到窗外梧桐飄落的聲音/仿佛年少的我在陽光下安靜地笑。”
江純一看著我流淚,他的眼睛裏也有淚光,但他依舊在微笑,隻是他在吉他上急遽掠動的手指慢慢變慢,他的曲調一轉,在流水般的調子中他的嗓音裏慢慢帶著傷感,帶著懷念,這首曲子我想我這一生都無法遺忘。
“這首歌是我寫給你的,《我想回去的1708》。”
1708,那是當年我們合租房子的門牌號碼。
那一晚的感動,很快湮沒在生活的無數細節中。我在北京的工地裏跑,我發現我是真心喜歡這種不修邊幅東奔西跑的生活,那至少讓我覺得充實;可是和江純一在一起,我總不得不時刻注意自己的穿著,注意著那無處不在的狗仔,那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過是這樣靠著自己的奮鬥、努力可以得到的生活。
我拿著圖紙站在在建樓層中時,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掠過這樣的念頭,不禁苦笑:原本方奕晗似乎是最適合我的人,可我到底該遺憾還是感謝江純一的介入呢?如果不是江純一的從中作梗,或許我永遠看不到我們骨子裏的怯懦,或許不是怯懦,隻是愛得不夠深,所以才無法一起麵對那些流言蜚語。那麼到底什麼是我所能一直依靠的?
我腦子裏模糊地浮現出一個影子,但我很快將他的影像在記憶裏抹去了,袋子裏的手機不適時地響起,我接了起來,卻是孔煥誌的。
“心悠!你快回來,有人在公司鬧事!”電話裏孔煥誌的聲音充滿惶急。
“怎麼了?”我愣了一下,便追問道。
“有客戶鬧上門來,說我們的工程隊為他們代購的塗料是假冒偽劣產品,裏麵含著甲醛。他將環境測驗報告和醫療報告都打印了出來,並且送到法院備份了!這戶人家有個孩子查出白血病,他們說也和我們公司有關,現在吵上門來非要我們給個說法。”孔煥誌說得有些淩亂,可到底是讓我明白了過來。
我隻聽得心驚肉跳:“這怎麼會……我們不是都讓客戶自己買塗料的嗎?”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你快過來看看吧!”孔煥誌匆匆掛了線。
我便趕緊從建築工地撤了出來,攔了一輛車便往公司趕去。
我火急火燎地趕回公司,剛從電梯裏出來,便聽到亂哄哄的聲音,一眾人聚在辦公室裏,他們見我來,便圍著我喊:“誰是這裏的負責人?叫他出來!”
“我就是這裏的負責人!”我扯開嗓子對著他們喊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們的塗料裏含甲醛!”
我聽得膽戰心驚,大聲疾呼:“你們少安毋躁!我們公司絕不會違規用塗料!而且原材料我們都是在客戶陪同下去采購的!你們冷靜點談!”
但是我的呼喊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甚至很快激起了他們的怒火,他們將我圍攏在中間,衝我嚷著:“你們這種無良奸商!還想狡辯嗎?現在醫院報告和環境測評書都在這裏!你們還想否認嗎?”
我用盡了力氣想和他們解釋,但是卻被他們的聲響壓過;我想方設法地平息他們的怒火,卻根本在這些疾風驟雨般的嗬斥聲中起不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