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們剛剛成為朋友的時候,他就消失了。直到一個月後,一則消息連同他的照片登在本市銷量第一的晚報上。“旅美詩人落葉歸根……”特約報道員的措辭雖然有些多愁善感,但無論如何,在我朗讀這篇有關我們的好朋友病逝的消息時,連最沒心沒肺的小矮墩子都淌著眼淚。“在得知自己癌症末期後,他沒有通知任何人,沒有進行任何治療。他隻悄悄結束了手頭的工作,回到祖國,回到家鄉,平靜歡樂地陪伴年邁的父親生活了兩年,於本月一號悄悄離世……”文章下還加附了詩人的一組回國新作。我一看,就含著眼淚笑了。頭一句他是這麼寫的:
曼珠沙華,狂歡與死亡,忘記我……
我決定這番與你嘮叨完,就徹底忘掉你,像那位叔叔忘掉一切忘掉自己一樣。我不選擇悲傷,我不選擇記憶,因為如果我想活得坦然,我必須選擇遺忘和歡樂。一個好記性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如果所有的錯誤都能糾正,好像惡果就不複重來一樣。如果悲傷能淨化我們的心靈,好像真有一個幹淨的地方能容納我們一樣。
音樂戛然而止。燈光全部熄滅。在幾聲幹脆的木魚聲後,偉昌第一個發聲。他吐出的沙啞聲音如一次次刀鋒的磨礪,字字清晰,句句切實。
“南摩惹納達拉雅雅,南摩阿裏雅佳納,薩嘎拉貝勒佳納……”
演員們跪在地上,向台下叩首,齊聲唱:
“尤哈拉佳雅達他嘎達雅,阿啦哈帝桑雅桑布達雅,納摩薩嚕哇達他嘎提唄,阿啦哈帝桑雅桑布提喂,南摩阿裏雅阿哇嚕格帝,秀哇啦雅布地薩唾哇雅……”
我坐在我的木頭凳子上,靠著牆,閉上眼。
音符乘著喉嚨像一層細紗拂上來,一層棉絮拂上來,一層光芒拂上來,一層灑滿星光的黑暗拂上來。記憶的利劍刺破混沌,直擊傷口,疼痛點石成金,回到最初。人聲樂聲貌離神合,像輕撫,又像耳光;像蜜語,又像詛咒。禱告像一根一根的針,堵住俗世的氣息,塞滿流動的出口,像是一步一步走入水中,像是永遠不會完,像是死了一樣。
“瑪哈薩唾哇雅瑪哈嘎嚕尼加雅,達地雅他嗡達啦達啦,提力提力杜嚕杜嚕易笛威易笛,加列加列不啦加列不啦加列,固蘇美固蘇瑪,哇迭易利密利積地作哈啦瑪巴納雅梭哈……”
那是我的幻覺嗎?那是真的吧。這髒而臭的大廳,升騰起一股泱泱之景。它似是氣,又似聲,更似光,滌盡汙穢。仿佛遠處有回音,心底有回音,那些沉屙宿疾,佛之手輕輕掂起,享受那一刻絕望而空洞的輕勻。
“南摩惹納達拉雅雅,南摩阿裏雅佳納,薩嘎拉貝勒佳納,尤哈拉佳雅達他嘎達雅,阿啦哈帝桑雅桑布達雅,納摩薩嚕哇達他嘎提唄,阿啦哈帝桑雅桑布提喂,南摩阿裏雅阿哇嚕格帝,秀哇啦雅布地薩唾哇雅,瑪哈薩唾哇雅瑪哈嘎嚕尼加雅,達地雅他嗡達啦達啦,提力提力杜嚕杜嚕易笛威易笛,加列加列不啦加列不啦加列,固蘇美固蘇瑪,哇迭易……”
聲音越念越高,越唱越亮,似乎天地共鳴,這房子如一座晶瑩的水晶宮,音符彈動著你的耳膜,生生不息,歡樂無限。
親愛的好朋友們,演出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