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靜的這句話,並沒有喬青梅感到太大的驚訝,因為,周舟剛才的一席話,已經讓喬青梅料定必然是這樣的結果。
“你愛關磊嗎?”
曉靜點點頭,“可是,如果我不聽我媽的話,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再也沒有媽了。”曉靜說完,便趴在方向盤上“嚶嚶”地哭泣著。
此時,喬青梅愛撫地摩挲著曉靜那頭秀美的長發,心中湧起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奈。若是放在以往,喬青梅一定會為曉靜說服周舟,甚至為曉靜和周舟大吵幾次。喬青梅也是過來人,怎會不知道曉靜此時的痛苦和無助。可是現在,周舟正處在生命攸關的檔口,畢竟手術上的事情誰也打不了包票,不怕意外,就怕萬一。即便是周舟今天的決定錯了,她們也得默默承受。因為喬青梅知道曉靜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違背周舟的意願。喬青梅也完全理解周舟對曉靜的良苦用心,身為一個母親,周舟斷定關磊對曉靜的動機不單純,她害怕曉靜會受更大的傷害,或者就如周舟自己所說,她就是不喜歡關磊,同時她也害怕這次手術中的萬一,所以,她才逼迫曉靜在她手術前和關磊做一個了斷,這樣她就安心了。在這件事兒上,雖然周舟做的過於武斷和無情,但卻是出於母愛。
“青梅姨,你能和我說說那段陳年舊事嗎?我本想問問我媽,可是,我又害怕惹她傷心。青梅姨,你和我說說吧。”曉靜抬起她滿麵梨花帶雨的臉,懇求地看著喬青梅。
喬青梅為曉靜拭去淚水,說道:“孩子,回憶痛苦的往事是令人辛酸的,誰都不願意一次次地開啟那段記憶,如果不是你和關磊的事情,你青梅姨我寧願一輩子都不再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
喬青梅將身體深深地靠在車座上,輕輕吸了一口氣,娓娓說道:“就像關磊說的那樣,當年你媽媽和關磊的父親是一對戀人,他們郎才女貌,彼此相愛。就在他們訂婚的那一天,唉!”許多感慨,許多無奈,都在喬青梅這聲哀歎中化為了遙遠的回憶。喬青梅又看到了當年的那個畫麵,她的意識浮在記憶的腦海裏,傾訴著來自過去的回聲。
那天,當周媽媽和喬青梅還有帶著滿臉喜悅和幸福的周舟走進那間包廂時,關慶東的父親和周媽媽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周媽媽竟憤怒的語不成句,幾秒過後,她拉著周舟就往外走。喬青梅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們都愣在當場。反應過來的關慶東疾步走上前攔下周媽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關慶東和周舟的再三懇求下,周媽媽講述了當年那段痛苦的往事。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三日星期二,像往年的這個季節,這座城市剛下過一場小雪。這天早上,雪住風停,天剛麻麻亮,當時年僅九歲的正在上小學二年級的周舟的哥哥周岩,六點鍾就出了家門,今天是他和他的同學齊誌忠做值日生的日子。那時候學校還沒有安裝暖氣,取暖的設備就是生煤火爐子。每到冬季,每個班級每天都安排有兩個同學每天早上六點半到校,為班級生煤火爐子,每天一輪換,也叫值日生。周岩四、五步來到住在他們家前排房子他的同學齊誌忠家的窗戶低下,輕輕地敲了三下。一抬頭他發現齊誌忠家噴有主席像的玻璃上,有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有些已經結冰,有些還沒有。那個年代,人們為了表示對偉大領袖的忠誠和熱愛,每家窗戶的玻璃上都噴有一朵向日葵,葵花的中間是偉大領袖的畫像。因為天還沒有泛亮,加上周岩又有些先天性近視,模模糊糊的周岩也沒有看清楚那團黏糊糊的到底是什麼的東西。周岩聽見齊誌忠在裏麵答應了一聲,他便轉身出了胡同,等到齊誌忠出來,周岩也沒有和齊誌忠說起這事兒,二人歡歡樂樂地去學校做早值日了。
等到大家都發現抹在偉大領袖畫像上這團黏糊糊的東西是糞便的時候,它已經被定為“一二三”反革命事件,而關慶東的父親寇一海當時改名寇文清,是當時這個城市的軍管會主任,也是這個事件的主要負責人。周岩作為這個事件的唯一的一個目擊人和把指紋留在窗戶上的唯一一人,當天就從學校被帶到軍管會,周爸爸也因為此事件當天被隔離,周媽媽也在當天被叫到軍管會交代問題,就連年僅五歲的周舟也未能幸免,同樣被帶到軍管會,對她進行了一個小時的問話。因為周舟太小,所以,軍管會並沒有給她太多的為難。
兩天後的晚上,當周岩回到家中,看到滿臉惶恐和魂不守舍的兒子,周媽媽並沒有太過留意,隻是想著周岩可能是害怕或者太累了,休息休息就會好的。周媽媽大概問了一下兒子這兩天軍管會的問話情況後,便讓周岩睡覺去了。半夜裏,周媽媽被兒子驚恐的叫喊聲嚇醒,她跑到周岩身邊,周岩蜷縮在被子裏,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沒有,我要回家,我的爸爸媽媽沒有讓我往窗戶上麵摸糞便。”之後,仍然是再次的重複。周媽媽將周岩從被子裏抱出來,以為是周岩做了噩夢,便哄著、安撫著,周岩才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