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空一樣陰沉(1 / 3)

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雨仍在下,突如其來的感傷像這雨天的潮濕一樣氤氳漫延。身體在發抖,她扯了一下被單。淺藍色的被單從她身上斜搭下來,像一窪月光照耀下的積雪。

半夜裏,墨玉醒來,感覺嗓子疼痛,站起來想喝杯冰水,才發現頭是暈暈的。喝了冰水,躺下再睡,又覺得冷了,她抽過毯子蓋上。在半醒半睡中看見自己坐在鋼琴邊,瞌睡,又看見別人津津有味地吃著擠來的盒飯,而自己兩手空空……“這是夢,這隻是夢。”她喃喃自語,企圖把夢趕走,翻了個身,仍是睜著眼睛做夢,她看見英俊且風度翩翩的父親被警察帶走,看見絲巾飄飄的母親輕巧地坐進一個男人的汽車,砰的一聲,是槍響,清晰如昨……她痛苦地掙紮著,卻怎麼也醒不了;羅子安不緊不慢地伸著懶腰,思飛戲謔地打著拍子,疏桐疏離的微笑……人影憬憬,在她麵前晃來晃去,她頭痛欲裂——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法擺脫夢裏的恐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渾身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也許我就要死了”本想就這樣躺著,卻怕再被那些亂糟糟的夢糾纏,就起了床,換上一件碎花無袖長裙,洗了一把臉,把頭發隨意向後一挽,有幾絲沒挽住,胡亂地垂下來,卻無意間增添了她的嫵媚。墨玉趿著高跟涼鞋出了門,天陰沉沉的,兩邊茂盛的白楊樹幾乎遮蓋了整個路麵,行人寥寥,她走在馬路上,覺得自己飄在雲端。

醫務室裏,隻有一個青年醫生安靜地坐著,手裏拿著一份報紙在讀。見墨玉走進來,他躬身站起,“小姐,你不舒服嗎?”

她無精打彩地點了點頭。他讓她坐在桌子對麵。

她伸出瘦削雪白的胳膊,一絲慌亂的表情從他的臉上掠過,他再次站起來……

墨玉回到她的小屋裏,吃了幾片藥,又躺在床上,外麵下起了雨,下得很大。她聽著雨嘩嘩地垂天而降,啪啪地砸在地麵上。她拿起枕邊的《張愛玲文集》。

“他把自由的那隻手摸出香煙夾子和打火機來,煙卷兒銜在嘴裏,點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凜冽的寒夜裏,他的嘴上仿佛開了一朵橙紅色的花,花立時謝了,又是寒冷與黑暗……”

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淚流滿麵,雨仍舊在下,突如其來的傷感像這雨天的潮濕一樣氤氳漫延。身體在發抖,她扯了一下毯子,淺藍色的毯子從她身上斜搭下來,像一窪月光照耀下的積雪。

“三十年前的月亮——”

她聽見外麵有敲門聲,坐起來,卻沒有去開門,“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情景誰還會來?”

“阿玉,你在嗎?阿玉——”

“是疏桐。”墨玉又躺下了,過了一會兒,聲音沒了,“他走了吧!”她想。

她躺在床上,思緒煩亂。

“不,我會死掉的。”她掙紮著站起來,去撥電話。“你的電話已欠費”,這句話說完就是“嘟嘟”的聲音了。她扔下電話,換了一件白色碎花筒裙,撐起一把雨傘,走去電話亭。

“喂,哪位?”羅子安問。

“我?”

“阿玉?”

“你現在在哪裏?”

“你有什麼事?”

墨玉輕答了一句“沒事”就掛斷了。她走出電話亭,雨傘被風吹斜了一下,雨水橫飛在她的碎花筒裙上,很快就打濕了一片,裙底也早已在路上蹚濕了。

她走進家門,已是疲憊不堪。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濕淋淋地換上綿布睡裙,又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她又開始做夢,夢見房子著了火,火苗像長了腳一樣分成幾條線跑過來,然後圍成一個圈,把她圈在裏麵,跳躍著,發出滋滋的聲音,她在灼熱的空氣裏翻了個身,想站起來逃出去,卻再不能動彈。

門沒有鎖,疏桐一推便進來了,他看見躺在床上夢囈的墨玉,臉色通紅,一摸額頭嚇了一跳,他叫了兩聲沒反應,趕緊抱起墨玉跑出門。

墨玉在醫院裏醒來,看見守在身邊的疏桐,微微笑了一下。疏桐一邊埋怨她病了也不打個電話,一邊把湯盛在小碗裏。接連兩三天,疏桐都待在醫院裏,墨玉問他怎麼不用上班,他才說已經辭職了。疏桐說準備去美國,希望墨玉一塊兒去。她隻是驚詫,他說不用立即答複他。墨玉已經想到他的離開是為了自己,他要帶她離開上海,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國度,帶了重新開始的味道;而對於在上海的過往,又像武俠片裏經常有的結局,攜手退隱。

從醫院回到家裏,墨玉帶著常有的大病初愈的模樣,半躺在窗前的軟椅上,望著窗外,雖說是初夏,樹木已似屏障般蔭蔽了半邊窗戶,鳥兒在樹間穿梭嬉戲,墨玉抬了抬眼睛,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鳥兒,然而小鳥即刻相隨飛走了。疏桐站在她身邊,靜默著,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幾天前的那個問題他們誰也沒有忘記。

房間裏的光線從赤白變成枯黃。

墨玉站起來,閉了眼,仰起頭,沐浴在這將要逝去的光芒裏,額前的黑發變成了金絲……

“你喜歡黃昏?”疏桐貼過來,很近,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這種半明半昧的蒙朧色調給人一種和諧的美感。”墨玉說。

“我也喜歡這種色調,但不是黃昏的,而是黎明時的那種,即將到達光明而不是昏昏欲睡了。”疏桐說。

蒼茫的夜晚,

披上了冰寒。

朦朧的玻璃窗後麵,

孩子們全都看見,

一株黃色的樹,

變成了許多飛燕……

“不要那麼傷感吧,阿玉,無論怎樣,還有我啊。”

墨玉回過頭望著他,很溫柔地笑了。

疏桐有點意外,他從來沒有見過墨玉如此溫柔的笑意,他不知道是欣慰還是驚詫,他想為著墨玉態度的轉變而欣喜,卻又害怕這溫柔的背後有著不可預知的未來。墨玉真的要做藍羚酒吧的老板娘?或者像秦思飛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上海?

“阿玉,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放棄你。”疏桐對自己的猜測是猶疑的,這句話卻堅定。

“謝謝!”墨玉緩緩說道。

“謝謝?”

“是的,謝謝你的這份情意。”

“隻有謝謝嗎?”

“疏桐——”她走回來,再次抬了眼睛,那溫柔早已消失。

“我們結婚吧。”疏桐不等她說下去,便翻出最後的底牌。

“我——”

這時候門鈴響了,墨玉站起來去開門,走進來的是羅子安。

疏桐遠遠地站著,卻正望過來,說:“你為什麼總是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出現?”

子安愣了一下。

“如果你不愛她,請你放過她。” 疏桐接著說。

“我——”這樣的直接讓他猝不及防,竟一時語塞了。

“羅子安,做人不要太自私了。”疏桐的目光咄咄逼人,與他那副劍眉相得益彰。

羅子安低下頭,喃喃說道:“你根本就不懂。”

“是,我是不懂,不懂你的故作高深,不懂你的頹廢消極,但是我知道如果愛一個人就隻愛一個人,如果不能愛她就放開她。我知道尊重一個獨立的靈魂,我會把所有的人當成人看,而不是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