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瞞不住,我一直在找機會告訴你,但是,……唉!
我不再吭聲。她在抱怨我的過去,不說我也知道。但是,她的提醒好像在我心裏擦著了一根火柴,火苗雖然微弱,卻被點燃了。她說,她在銀行申請了一個保險箱,裏麵存放她的照片。她有將近一萬美元的廣告收入存在另開的私人賬戶裏,這筆錢我們共同擁有。
一萬美元!這個數字著實把我怔住了,幾張照片值一萬美元?我忍不住站起來,把她甩在一邊。疾步走到門口,隻覺得一團黑氣湧進來冰冷冰冷,像要把我吞下去。
我厲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不把錢留給自己?
因為我們是夫妻啊!佩芬幹嚎著。任平,我去拍廣告並不是為了錢,而是想早點拿到綠卡,早點獨立,早點買房子,生孩子!
夫妻--,我心頭一驚,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我們是夫妻?她還記得我們是夫妻!這一年來,我們像夫妻嗎?夫妻兩個字就像幹柴一樣,轟的一下,在心中燒起熊熊大火,房門在背後重重地被關上了。我想離開她,離開這間木房子。外麵一片漆黑,後山的小徑不見了。我失去方向感,一隻腳抬起來,不知道應該落哪裏。我的腳接觸了地麵,卻不敢把重心移過去。腳底慢慢地在地上探索,突然我覺得前麵是個危險的深淵,一旦跨出去恐怕再也回不來了。想到這裏,我不禁收住了腳步往回看。
佩芬一定對我做了最壞的準備,不理不睬,不哭不求,也不追趕出來。燭光已經被吹滅,小木屋隻剩下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我覺得自己失重了,兩腳軟綿綿好像要飄起來似的,這時才想起今天晚上忘了吃藥,早已過了12個小時。
不得不折回去,我把燈打開,從背包裏取出藥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粒白色的小藥片,粘在我的舌根上,被水衝到肚裏。我有氣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把頭夾在膝蓋中間,雙手抱著腿。我等待著,等待著一個化學公式,一撮白粉,一粒藥片,進入我的體內後,從生理到心理發生蛻變。藥片把我變成另一個人,變成一個好人。
我想起了醫院急診病房裏的聖經,想起了實驗室的湯姆,人是有原罪的,有的人靠信仰控製自己的行為,有的人靠藥片。我沒有信仰,上帝感召不了我,隻能服藥。而藥片總是有副作用的。這種副作用在我服下去的時候就感覺到了。
FUTON已經被挪開,佩芬鋪好了床,麵朝裏躺下睡了。我卻毫無困意。舞場裏的情景一直在眼前轉動。這個小女人原來也是有棱有角、有情有欲的。看她跳舞的那個樣子,眼裏燒著邪火,體內藏著妖精,哪裏還有我老婆的影子?她說要給我看照片。
模特兒會有怎樣的照片,我已經在葛萊西雅的房間裏領教過了。佩芬走上這個舞台,就像魔鬼衝出瓶子一樣,你將如何收拾?
想到這裏,我不由暗自一驚。是的,魔鬼,她是魔鬼,我也是魔鬼,我們都是魔鬼!
回實驗室上班的第一天,我提前5分鍾到達,沒想到麥克和湯姆都已經來了。站在門口,看見裏麵有兩個空座位,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妮可的。湯姆很熱情地招呼我,問我感覺如何?長周末去了哪裏?雖然都是客套話,卻聽得心裏暖洋洋的。我以禮相答,並回問湯姆,他說周末帶孩子去了迪斯尼樂園。要在平時,麥克一定會插進來說幾句,很可能是球賽或者八卦新聞和政黨競爭。然後,常常是湯姆發表不同看法,他們爭論一番。今天沒有,除了進門時麥克給我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作為招呼以外,他一直在看報紙。
老板的辦公室在隔壁,似乎不是坐班製,今天居然準時上班,而且到實驗室來了。他的年紀並不大,大約50出頭,和吾德醫生差不多,但是,頭發全白了,不染顏色。一個壯實的白人,喜歡把皮膚曬得很黑,黑得粗糙,好像刻上了曆史滄桑似的,而且黑到眼睛周圍一圈,因為戴墨鏡的關係,與其他皮膚反差很大,白色的兩圈看上去簡直像京劇裏的醜角一樣。老板精明能幹,無事不登三寶殿。
任平,還好吧。他有力地握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拍在我的肩膀上,這是老朋友式的問候。
我還好。上星期在家看了許多專業書,實驗分析很快就要出來了。我知道老板親自上門,關心我是次要的,主要是為了催成果。
好!他把兩個大拇指都豎了起來。這在美國是加倍的讚賞。然後,他把我扔在一邊,目光轉向湯姆和麥克。
不是還有一個月嗎?我保證按時交稿。湯姆說。
麥克,你呢?老板慢騰騰地走過去,站在麥克的背後。麥克沒有回答。老板的雙手搭在麥克的椅子背上,麥克頓時矮了一截。老板把椅背一轉,好像在轉駕駛盤一樣,180度。麥克大概重200磅呢,這一轉說明老板的臂力很不尋常。他們倆麵對麵地看著。老板什麼也沒有說,麥克低下頭。
我看了看手表,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妮可沒有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