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內心卻比任何時候更加清醒。我也在測試自己,對於一個陌生男人,到底有多少吸引能力?費裏普的情緒控製在我的手裏,沒有我的允許,他不敢主動進攻。
瞧,多好哇,你也喜歡女人,費裏普。
他沒吭聲,仿佛沉浸在美夢裏醒不過來。
口渴嗎?來。費裏普,喝咖啡。我把杯子遞給他。他不得不抬起頭來,隻見他麵部通紅,眼睛疲倦,目光渾濁。他那麼聽話,一切都服從我的指揮。喝了幾口咖啡,他朝我看看。好一會兒,一字一句地說,今天在超市看到你,就覺得不對勁兒,我好像不是我自己了。
你以前不喜歡女人嗎?
不喜歡女人,女人也不喜歡我。
為什麼?
不知道。
你的男伴侶待你好嗎?我的意思是,他愛你嗎?
他待我不錯。但是,你不一樣,把我的魂抽走了。
我有那麼好嗎?
我不知道。我喜歡看你,喜歡你的一舉一動。我相信我能很好地保護你。
如果他不是同性戀,也許我們的關係會變得非常浪漫。我喜歡費裏普敏感細膩溫柔的紳士風度,他是那種為心上人甘願犧牲自己的男人。但是,他說他是同性戀。同性戀這個詞是我來美國以後才聽到的,我根本不知道兩個男人如何相愛,以前覺得很可怕,聽說他們很容易染上艾滋病。後來看了湯姆?漢克斯主演的電影《費城的故事》,懂得不能歧視這個群體。但是,同性戀始終在我的生活圈子之外。費裏普,這個被我擁抱和親熱過的男人竟然是個同性戀者,而我卻像天使一樣在糾正他的性傾向。我為自己扮演的角色得意洋洋,又對他的同性戀經曆小心翼翼。我不敢喝他的咖啡,不敢和他接吻。我讓他抱著我,臉貼在我的心口,到此為止。
我笑著問他,如果你的男伴侶知道你愛上女人,他會生氣嗎?
他沉默不語,猶豫了半晌,聲音顫顫地說: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當然願意啦。我說,但是,我的丈夫也在這個大學,很不方便呀。
這算是我和費裏普,一個陌生男人的句號。
回到家,我二話沒說,先衝進浴室徹頭徹尾地洗了一個澡。然後把所有的衣服全部扔進洗衣機洗了兩遍。我還是怕我的手不夠幹淨,不敢拿吃的東西給莉莉。葛萊西雅問我,約會進行得如何?我心中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我怕她知道我接觸了同性戀以後,對我另眼相看,於是,撒謊說,他在任平同一個大學讀書,將來要當作家,對我的經曆感興趣,如此而已。我不知道葛萊西雅是否相信我的編造,即使不相信,最多也在男女關係上麵產生疑問,她是絕對不會想到同性戀上麵去的。
那天晚上,我倒是問了任平。我說,你們大學裏同性戀是不是很多?公開嗎?他說,這些人是人類的次品,就像殘廢和癡呆症一樣,需要人們的可憐。
你是這樣看的嗎?我說。
你要我怎麼看?
我沒有回答他。我也答不上來。不過,把他們看成性殘疾,似乎有點過分了。我和費裏普隻接觸了兩個多小時,印象很不錯,至少沒有任平的尖刻和小心眼兒。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著,不留痕跡。直到某個早上,我看到了葛萊西雅的愁容。那天她回來以後去了臥室遲遲沒有出來。我帶莉莉出去散步。散步回來還是不見葛萊西雅。正巧下午我和馬克約好了談廣告的事情。葛萊西雅是知道的。於是,我不得不去敲門把莉莉交給她。
她的臥室很大,因為長期沒人睡覺,裏麵冷漠得像倉庫一樣,沒有任何氣味。葛萊西雅孤獨地坐在窗前,蓬頭垢麵,臉上掛著淚痕,散開的頭發遮住了半個臉。這時我才記得最近她的情緒確實很低落,她掩蓋著不讓我們看出來。
去吧,佩芬,你把莉莉留下。
不,葛萊西雅,我可以打電話去請假。
不用不用。
你怎麼啦?生病了?
沒,沒,是她,露西。
她?露西是誰?
她掠了一下頭發,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強裝笑容叫了一聲莉莉。我走過去把莉莉交給她。靠近看,葛萊西雅眼簾垂下,好像一道沉重的屏障把她心靈的創痛包藏起來。屏障把眉毛和眼睫拉開距離,好像被拆散的情人,天水一方,形影相吊。棱角分明的嘴唇似乎讓悲傷壓彎了壓斷了壓得變形,臉上淚光閃閃,鼻尖充血,鼻翼微微顫抖。可是,看上去卻比平時更加美麗楚楚動人,讓我舍不得離開她。我遲疑地站在她的麵前,再一次問道,露西是誰?她怎麼啦?
她沒有回答我,抬起手來揮了揮,示意我快走。等我走到臥室門口時,忽然聽見她說,抱歉了,佩芬,我從來沒有說過露西,是嗎?
沒有。我轉身答道。
露西是我的愛人,她得了癌症,胃癌,已經全身擴散了。
噢,是這樣。你每天晚上都是去看她的嗎?
葛萊西雅默默地點點頭,輕聲說,我每天晚上去陪她,她是多麼好的一個女人啊!
我聽得目瞪口呆,葛萊西雅不是在告訴我,她是同性戀嗎?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