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該離開這裏(1)(2 / 3)

妮可,妮可!我喊著她的名字,一邊把她抱上客廳的長沙發,用墊子頂著她的後背,然後飛一般地衝向水池子,開足了龍頭,把自己的頭放在下麵拚命地衝。妮可,妮可!我倒了一大杯水,顧不上擦臉,任憑水珠像一條條蟲似的,滿臉亂爬。玻璃杯在我的手裏抖得厲害,水花四濺,順著我的手臂往下淌。妮可,妮可!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把水往她嘴巴裏灌。她的嘴唇幹燥發紫,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喉嚨裏發出古怪的喘氣聲。妮可咽下一口水,再次把手臂抬起來,方向對著餐桌,一邊咳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噴霧器……

噴霧器?我一個箭步衝過去,在狼藉的餐桌上胡亂尋找。噴霧器,噴霧器,應該是藥瓶那樣的形狀,維生素,減肥藥,化妝瓶,都不是。正在這時,一個小瓶子從桌上滾到我的腳邊。我抓起來一看,正是那個噴霧器!

天啊,妮可有哮喘病!我把她摟在懷裏,一手捏著噴霧器,對準了她的嘴巴,噴個不停,一邊喊道:妮可,你醒醒!你醒醒!

下午應該去廣告公司拍照片。美國正流行緊身的短套裝,吊帶背心,上身露出一部分腰肢和肚臍,下身是剛過膝蓋的彈力褲,上裝外套敞開著,沒有搭扣。這類服裝對於瘦弱保守的東方女性是一個挑戰,我的照片廣告就是為了開發這個市場。

廣告公司攝影間裏的設備比貝利的工作室高級多了,燈光架裏三層外三層,簡直像小樹林一樣。空中懸掛著無數個太陽,東邊西邊一起亮,五顏六色,光彩奪目。我像當上了皇後似的,被一群人圍簇著服侍著,喀嚓喀嚓的聲音不絕於耳。我的身體我的頭發和我的表情在一片混亂之中任人擺布,越來越假,也越來越符合要求。

然而就是在拍這身套裝的時候,我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障礙。不管我多麼神采奕奕,精神煥發,照片被一次次地退了回來。我強裝歡顏,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相同的姿勢相同的笑容,最後還是沒有被通過。攝影者不是貝利,叫馬克。

我對馬克的技術產生了懷疑,雖然他曾經得過獎,貝利也很欣賞他。

那天回家前,我在公司的門口等貝利出來。貝利,我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裏?照片又退回來了。他說,沒問題。不是你的錯。我說,那麼就是馬克的問題了,對不對?他不回答我。

我們都朝停車場走,沒走幾步,我停了下來。我大聲說,我不能白幹,不能被淘汰,我得把這廣告拿下來。

他也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皺著眉,沉思了片刻,然後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說,要麼,等他們下班以後,我再給你拍幾張,稍微晚一點回家,行不行?

行!我說,你給葛萊西雅打電話。

他不說話,麵色黯淡,兩道濃眉絞在一起,中間打了結。

那麼我來打,我向她請一次假,就這麼一次。說完我興衝衝地跑到秘書辦公室撥通了電話。葛萊西雅倒是滿口答應,我興高采烈地跑回來告訴貝利好消息,他卻改變了主意,對我說,回家吧,公司要關門了。

那怎麼行?一著急,我的聲音變了調,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貝利,你要幫助我。隨之眼淚簌簌地流出來了。

貝利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我大步跨到他的麵前,扯了一下他的袖管,問道:貝利,PLEASE!他低著頭,什麼也沒說。我雙手捂著臉,哭得蹲了下來。這時,他自言自語地說,要麼到我家去吧,用家裏的設備拍。

自從廣告公司給我申請綠卡以來,我已經很久不去貝利家了。我在貝利家裏拍的照片,張張精彩,沒有一次被拒絕。聽他這麼一說,我趕緊把眼淚抹幹了,答道,好,走吧!

我準備搭他的車去,以便在路上為自己補妝。他卻為開一輛車還是各自開車猶豫不決。我從來沒有見到貝利如此優柔寡斷左右為難。他站在車旁,打開門,卻不進去,眼睛一直看著地麵,嘴角歪向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時,我才醒悟到,貝利在回避我。

算了。我從車尾向他走去,輕輕地說,我沒有向丈夫請假,回家晚了也不好。

他仍舊低著頭,眉頭緊皺,一動不動。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麵前,他才抬起頭來,吐出這麼幾個字:佩芬,我能拍好你的照片。

那麼,明天。明天早上我去你家裏好嗎?我走上前去,沒等到他的回答,給了他一個擁抱,轉身就走。

回家路上,我本來應該在超市停一停,去買葛萊西雅愛吃的一種CHEESE,她喜歡在炒雞蛋時,拌著CHEESE一起炒,雞蛋又嫩又鮮美。我居然忘掉了。貝利搞得我心煩意亂。

我當然知道他不太願意和我接近的原因。我一直把對他的愛慕隱藏得很深,兩人單獨工作時,從來都是公來公去,這不僅是因為自己覺得不配,還因為他在幫助我申請廣告公司的工作,爭取早日拿到綠卡。我把思念留給自己,留到晚上或者白天獨處的時候。但是,終於沒能瞞過他的眼睛。當他用手托住我的下巴糾正高低位置時,當他按住我的雙肩調整方向時,總之,隻要他走近我,隻要我聞到他的體味,我的心就激動無比,好像要從身體裏跳出來。而這種色迷迷的神態正好是廣告所需要的。我們之間其實都心照不宣,大家裝糊塗而已。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佩芬,你的褲襠濕了,休息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