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慢語的那張臉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雙渴睡人的眼:眼皮慵懶地低垂著,無聲地傾吐著繾綣情絲;黑色的眸子褪去了複雜的色調,自然地點染著舒緩的氣息。七七凝視著她,總覺得自己看見了以前從未見過的她,但她幾乎可以立即就確信,這就是真實的葉慢語。殺手總是故作深沉,用冷酷的外表包裝著自己,把自己深深地隱藏於其中,企圖迷惑對手。在這樣的想象中,他們獲得安全感。其實,不過是作繭自縛。把自己關在寂寞的牢籠裏,用一張繭或者說一塊裹屍布,把心事都封存,最後發現不但沒有如願以償地完美自保,反而被那蒼白而泛著死色的布條給捂得腐爛發臭——就像裹腳布的功效一樣——扭曲、畸形、萎縮,以至於使自己的一生殘廢。不過世事也算是公平的,當殺手在一場血宴上縱情狂歡之時,他們不得不受到死者靈魂的反噬。一點一點的啃齧,不是從暴露在血雨腥風中的皮膚開始,而是直接萌發於他們在屠殺中癲狂和麻木的心靈。這很陰險狠毒,但卻是殺手自作自受,從他們撕破純良軀殼,任魔鬼的本性破殼而出之時,受害人的靈魂就開始被他們的本來麵目所影射的世界的惡心所玷汙,直到他們躊躇滿誌地放下屠刀的那一刻,受害人的靈魂都在不斷地被扭曲、被蹂躪。他們可以叱吒風雲,可以放蕩不羈,可以草菅人命,可以恣意妄為,但是也必須嚐盡清醒中的恐懼,嚐盡懺悔時的折磨,嚐盡夢鄉中的報複,嚐盡彌留前的愧疚。以命換命,這是世間最為公平的準則。殺手不會占到任何便宜,沒有人能夠殺完人後輕鬆地甩甩手,然後一走了之。天庭裏的上仙是經曆過多少痛,才把這可憐的脆弱人世鑄造出這樣多的折磨!七七捂了捂胸口,爛兮兮的布條從手臂一直垂掛到地上。殺手本就是一群在輪回中被惡毒詛咒過的人,這世間為什麼會有殺手!
七七的眼睛黯淡無光,葉慢語看著她突然間的失魂落魄,內心裏重又燃起了恐慌。這個古怪的小姑娘,從見到她起就不見她有喜怒哀懼,隻見到她神情凝重地思考著身邊一切的疑點重重。她選擇相信,這一次,七七又發現了什麼不對。
難道是蘇白?確實,自己剛才是真的累了,知道了是自己見過的人,是七七提到過的人,就放鬆了警惕。認真地算來,蘇白和七七應該不熟,和自己也隻見過一次,而且……腦袋忽然像被針刺了一般……據說胡漪慘死,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蘇白。葉慢語緊張了起來,以前見過有怎麼樣,在這個殘忍的世界上,父子相實、朋友反目的事情比比皆是,更何況是隻有過一次交集的人!
“鉤子!”葉慢語朝門外喊了起來。不能直接和七七討論蘇白的疑點,因為他在這裏;更不能之後討論,因為會被葉緩言安插的眼線聽見。那麼隻有叫來鉤子,確保這一時刻的安全。
“原來還有一個。”蘇白這時候斜倚著牆壁,看似悠閑,其實是在打量著葉慢語和七七的神色。
鉤子從門外小心地進入,但是速度很快。看見蘇白,他明顯又緊張了幾分。
“鉤子哥。”七七從複雜的思考中醒來。看見鉤子,她有種重回現實的感覺。盡管現實不那麼溫馨可人,但至少比墮入無邊的沉思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