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七年初夏,退休多年的唐宛在大連海事大學報告廳舉辦了一場個人獨唱音樂會,這是她一生的夙願。這一年她已年近六十。
這是一場用畢生心血澆灌的獨唱音樂會。其間選定的曲目,有母親教給我們的歌,有父親最愛聽的歌,有陽光下童年的回憶,有苦難中的企盼與向往。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中,唐宛用一首《共和國之戀》將音樂會推向高潮。
在愛裏,
在情裏,
痛苦幸福我呼喚著你;
在歌裏,
在夢裏,
生死相依我苦戀著你。
縱然是淒風冷雨,
我也不會離你而去。
當世界向你微笑,
我就在你的淚光裏。
……
縱然是仆倒在地,
一顆心依然舉著你。
晨曦中你拔地而起,
我就在你的形象裏。
清晨,在離我住所不遠處的黑石礁海濱廣場的沙灘上,幾艘漁船借著漲潮靠向岸邊。一群從海上回來的漁民,從船艙裏卸下頭天夜裏捕來的魚蝦。正在海邊晨練的城裏人,立刻向漁船圍攏上去。站在船尾穿著一身肥大橡膠水褲的中年婦女,笑著衝著人群大聲喊:“慢點搶啊,船上還有蝦爬子呢,全是活的!”說著,她撲通一聲跳到船下:“老四,先把那幾筐黃魚卸下來!”
海濱沙灘旁的街道上,停著一輛猩紅色的寶馬跑車。一位慵懶的少婦,穿著一身淡粉色的真絲睡衣,沐浴在清爽的海風中。在她麵前,兩隻尖吻的純種蘇格蘭牧羊犬,正互相追逐嬉戲,腹下的長毛在風中飄揚著,顯得如此富貴與浮華。
黑石礁廣場中央,一位白須老者手持一支兩尺多長的巨筆,蘸著海水,在花崗岩石板鋪就的地麵上秀起了書法。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
我十分欽佩這老者的功力,他寫字時雙目微閉如在夢中,下筆張弛有序宛若太極。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風,從太平洋上空吹來,陽光從雲間傾瀉在遼闊的海麵上,那海一片翠藍,一片碧綠,一片殷紅。
老者終於一邊行書,一邊低誦起一千五百年前,晉代大文人王羲之的這首名篇來:“……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風,將花崗岩上書寫的字跡轉瞬之間吹成斑駁,我猛然抬頭向篇首望去,褐色的花崗岩石板上,已了無水痕……
二〇一〇年五月二十日淩晨
於知心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