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曾在唐莊插隊的天津知青倪斯敏,在得知我麵臨的窘況之後,先後給我寄了三十多斤糧票,還從微薄的工資裏,拿出些錢來接濟我。我從心裏珍惜在唐莊的日子裏與天津知青結下的友情。
自從我離開唐莊後,立春便沉陷在無法訴說的孤獨之中。十三年了,立春早就養成了與我交流的習慣,成了我在故鄉這些年來唯一能推心置腹的談話對手。如今,我的突然離開,那些操一口津腔的天津知青也相繼走光了,立春變得六神無主。在農村,立春再也找不到一個與他談些土地之外話題的人了。巨大的城鄉之間的差異,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立春抑鬱了。他開始用賭博來消磨時光,並將一生沉浸在賭博的幻想裏。
五月二十二日,我的戶口正式落在了遼寧省新金縣皮口公社宋家大隊,這裏離大連的直線距離不到一百公裏了。
六月二日,沈陽音樂學院的兩名工作人員登門造訪唐宛,並見到了母親。他們向母親當麵宣讀了學院黨委關於撤銷一九六八年將唐宛定為反動學生的錯誤決定。談話時,兩位同誌主動提出準備為唐宛聯係有關文化機構重新分配工作,卻被唐宛婉言謝絕了。因為自幼膽小怕事的唐宛,早已對文藝界產生了畏懼感:“當個擠奶工挺好的,”她反而安慰那兩個老師:“真的,可以常分些牛肉吃。”
不久,宋家學校開展了電化教學活動。我用自製的寬銀幕幻燈片給學生們講述了柯岩同誌的長詩《周總理你在哪裏?》,並先後幾次到普蘭店舉行全縣公開課。一時間,我竟成了宋家學校一名成績斐然的佼佼者。
沈老師夫婦開始忙著給我找對象了。不久,一個在縣高中教數學的大齡女教師,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咱哪兒也不去了。”王春紅老師正忙著在廚房裏給我燉肉:“上哪兒也不抵皮口好,咱在這裏自己種菜自己養豬,碼頭上又有活蹦亂跳的應時海鮮,神仙一樣地過日子。回大連有啥好的,地無一壟,房無一間,即便是去了,你不覺得也是一個愁嗎?”
話是這樣說,但每天黃昏時,站在學校身後的高坡上向西南望去,一座淡藍色的山巒的剪影,映在霧靄淡青遙遠的天邊。我知道,那就是金州城東的大黑山。我還知道,翻過那座山,在山下海灣的對岸,就是我心中的城市,我的大連。
七月二十日,我以監考員的身份走進了一九七八年大專院校招生考試的考場。那是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次夏季招生考試。考場上,學生年齡參差不齊,一些貌似家庭婦女和本分農民的中年人甚至也坐在了考場裏。在監考第一天的日記裏,我留下了一首短詩《一個考生的素描》。
刮臉刀在兩鬢刮了又刮,
進考場更顯那青青的麵頰。
準考證端放在桌子的右上角,
啊——這是個三十歲的成年人了!
是誰束縛了他雛鷹的雙翅,
是誰奪去了他最美好的年華。
濃眉緊擰,落筆大浪淘沙。
這形象不正是最悲壯的筆伐!
一場場的考試在進行,一張張的考卷擺在眼前。我開始後悔沒有報名了,我深知憑我的實力,這些卷子答好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後悔自己失去了一次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
地理課考試再有二十分鍾將結束了。突然,文科第二考場的監考老師,陪一個高大的戴眼鏡的男生走出考場。
“唐老師,這個學生要去廁所。”說著,他對那學生說:“去吧。”那學生慌忙穿過操場,向公共廁所跑去。
“大便小便?”我緊跟在他後麵。
“小便……”
我放慢了腳步,我真不習慣去廁所裏監視他。
“誰去廁所了?”正在這時,負責皮口一中的總監考老師發現了。
“文科第二考場的。”我急忙答道。
“跟上去。”總監考低聲命令我,“看著!”
我急忙追了上去。
公共廁所在離教室很遠的操場斜對過,走進廁所,我發現那學生居然不見了。我警惕起來,開始踮著腳尖向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