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門那家雜貨鋪,養了七八隻鴨子,每天一大早,雜貨鋪的那家媳婦就把鴨子轟到當街,讓鴨子們沿街覓食,也省得家裏為此搭些糧食。
不料漸漸地,鴨子們發現教會院子裏,姥爺種的那些鮮嫩的瓜秧菜苗了。於是,剛從家裏被轟到街上,鴨子們便會徑直穿過當街,大搖大擺地擠進教會的院子裏,急得姥姥轟也不是忍也不是。
一天,見姥姥外出辦事了,三舅便躲在院門後麵,待鴨們全都搖進院子之後,便“咣當”一聲將大門關了。隨後,在二舅、玉環姨的幫助下,那些鴨很快就束手就擒了。
三舅早有預謀,他抓來一隻鴨子,用手將鴨嘴掰開到最大,然後用一根短秫秸稈將那鴨嘴結結實實地支起來。八隻鴨子照此辦理之後,嘎嘎亂叫的鴨子們頓時啞然無聲了,每隻鴨都像傻子一樣,大張著嘴巴,惶然不知所措。
教會的院門重新被推開了,隻見那些鴨們爭搶著,大張著嘴巴悄然無聲地奪路而逃。院子裏,孩子們笑得跌坐在地上。
傍晚群鴨歸巢的時候,當街傳來雜貨鋪家媳婦的怒罵聲:“誰家這麼缺德呀,讓我們家鴨子餓了一天!”
碰到這時候,姥爺總會同時跟著嚷:“臭的,我今兒不打你,明兒不打你,後兒個不定打不打你!”這句話讓母親和姨舅們記了一輩子,也笑了一輩子。姥爺從來沒打過孩子。
三舅從小就表現出音樂方麵的天賦。在通州潞河中學上學時,他就能用二胡模仿小提琴,並說是“二胡西奏”。當時上映的還是無聲電影,每當學校放電影時,三舅就坐在銀幕後麵用二胡配樂,同學們異常新奇。
當時北平基督教美以美會有一位美國牧師會拉小提琴,三舅得知後,對那個金發碧眼的美國人極盡逢迎取悅之能事。因為那牧師總是騎自行車到燕郊布道,所以,每逢禮拜天,三舅就早早地守在教會門口,一俟牧師風塵而至,立刻把他的自行車擦洗一番。後來,三舅不知聽誰說,洋人自行車的內胎裏,灌滿了糖稀以防顛簸。於是在嚴寒的日子裏,三舅總是將牧師的自行車扛到家裏的火炕上,並用棉被覆蓋。長此以往,牧師終於知道了,他彎著腰笑出了眼淚,並當即送了一把小提琴給三舅以資獎勵。從此,三舅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把提琴。一年之後,在聖誕節的晚會上,三舅用小提琴演奏的《聖母頌》,讓那位美國牧師目瞪口呆。
四舅李信宏是李家門裏最窩囊的孩子。四舅生性愚鈍,孤僻自負。高小畢業後就輟學在家,整天無所事事。小時候,因為他經常穿的那件灰布長衫上補了好幾塊補丁,三舅就送給他了一個雅號叫“方磚墁地”。
我母親年少時叫李信昭,長大後別人總以為是個男人的名字,就改名李玉璽了。在姨媽的回憶錄中,母親是一個完美的人。
“姐姐比我大三歲。高鼻梁,大眼睛,長得很好看。在富育念書時,她是全校最漂亮、品德最好的學生。姐姐性格溫順,平日文質彬彬,她話不多,極有修養,從小就像一個小大人兒。母親去世時我才六歲,姐姐成了我唯一可以依賴的人。”
姨媽出生的時候,姥爺五十五歲了。在姥爺的眼裏,這老閨女是自己的眼珠子。姨媽從小叫李信明,母親改名後,姥爺也一並為她改了名,叫李玉環。玉環姨天性潑辣,耿直剛強,一張小嘴成天說個不停,是個人見人愛的小丫頭。
燕郊是一座有兩千四百多年曆史的古鎮,春秋戰國時期,北京一帶便是燕國的都城,古鎮遂以得名。唐宋以來,憑借京榆古道及潮白河碼頭,加之京杭漕運日益昌隆,這裏人流如梭,帆檣如雲,成為遠近知曉的商賈重鎮。清康熙年間,為便於皇族拜謁東陵,燕郊又大興土木修建行宮,成為清朝曆代皇帝東出京城的第一站駐蹕之所。今天,燕郊鎮上的行宮大街,即當年金碧輝煌的行宮所在。
姥爺住在燕郊的那些年,古鎮仍不失繁華,街麵上隔日逢集,如潮如汐,讓年幼的姨舅們好不興奮。當然,最興奮的莫過玉環姨了。每逢集日,教會門前就擺滿了地攤,鮮菜蔬果日用百貨應有盡有。早晨,地攤擺好不久,人們就會看見一個四五歲、梳著兩條小辮的小姑娘,從教會的院子裏跑出:“收地方錢嘍!收地方錢嘍!”她從東頭收到西頭,隻在教會牆外,絕不越界,而且從不多要,一個銅子兒或一個小酸梨即能打發。但誰想賴賬可不行,有些小販故意逗她:“大都督,今兒個二叔還沒開張呐。”玉環姨就會小嘴一撅:“甭想賴賬,待會兒我還過來。”惹得大家一片笑聲。“大都督”的綽號是教會的門房老李給起的,玉環姨知道那是“尊稱”後,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