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來吧。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江亞伸手打開車窗,寒冷的空氣一下子灌進駕駛室。他瞟了一眼身後緊緊跟隨的警車,笑了笑,迎著撲麵的寒風翕動著鼻子。
他像一隻獵犬,在鋼鐵森林中從容不迫地追捕獵物。那個四處躲藏的警察就是……該叫他什麼呢,一隻羸弱的兔子,或是一隻愚蠢的山豬?
要知道,這家夥曾經佩戴著警徽,代表至高無上的國家司法權力。可是現在,他隻是獵物,即將被咬斷喉嚨,吸幹血液的獵物。
想到這個,就讓人心滿意足。
江亞突然有一種衝動,真該讓那些無知的市民瞧瞧,“城市之光”是他這樣強大、睿智、警惕又無畏。那個架著近視眼鏡,蒼白瘦削的文職警察,怎麼配得上這個名號?
他驕傲又有些落寞地仰起頭,竭力呼吸著這個城市的空氣,似乎想在那夾雜著各種味道的無色物質裏尋找那個人的氣息。
你逃不了多久的。
江亞沉浸在自我營造的氛圍中,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警車已經悄然無蹤了。
12月11日,警方對方木的住宅進行徹底搜查,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也沒有發覺方木有出逃的跡象。但是,鑒於方木的父母尚在國外,警方已會同鐵路、公路及機場等部門,嚴查死守,堅決把方木控製在C市之內。同時,警方已在全市範圍內展開大規模搜捕行動,對任何可能被方木選為藏身地的位置都采取監控措施。然而,上述命令下達十幾個小時後,警方再次下發內部通知,除進出C市的各交通要道依舊嚴密布控之外,其餘警力立刻中止一切對方木的偵查活動,理由是等待上級領導的進一步部署。
沒有人理解這個命令的真實含義,分局長和邊平對一切疑問均三緘其口。
12月12日。陰。北風三到四級。又一股寒流即將襲向C市。暴雪將至。
晚8點半。
市公安醫院裏,幾個醫生帶著實習生們轉入住院部三樓的走廊,開始一天中最後一次查房。
本就是例行公事,所以查房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個小時,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走廊盡頭的病房門口。
負責把守的兩個警察一臉倦色,抬頭看看胸外科主任和其他醫生,就揮揮手放行了。
對於主任來講,這個叫邰偉的腦死亡患者是個奇怪的家夥。醫院領導特意囑咐,對他的病情隻做常規檢查即可,至於別的,不要問。所以他也隻是隨便翻了翻血壓和心跳記錄,草草問了幾句之後就離開了。
其他人跟著他魚貫而出,唯獨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實習生在病床前站了幾秒鍾,靜靜地凝視著長眠中的患者,直到同伴在門口不耐煩地招呼他,這才腳步匆匆地離去。
回到走廊裏,主任隨口向同事問道:“那小夥子是誰啊?挺好學的。”
“哦?”同事驚訝道,“我不認識他啊,他不是你的學生麼?”
主任一愣,下意識地回頭向身後的隊伍望去,這才發現,那個男實習生已經無影無蹤了。
市公安醫院門口,男實習生疾步走下台階,邊走邊四處環視。陰霾的天空下,公安醫院門口人跡寥寥,隻有幾輛出租車停泊待客。實習生邊走邊解開白大褂的扣子,隨手扔在院內的長椅上。除下口罩的時候,他剛好走到一盞路燈下,昏黃的光圈中,方木蒼白瘦削的麵龐露了出來。
他四下張望了一番,雙手插在外套的衣袋裏,慢慢地向街角走去。
在這種天氣中,路上行人很少。偶爾遇到幾個,也都是行色匆匆。看他們各自的神情,似乎都在盼望著那個溫暖的房間和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這種心情讓他們無暇顧及身邊這個形單影隻的年輕男子,更沒有留意他臉上警惕的表情。
方木沿著街邊慢慢地走著,不時扭過頭來打量著身邊經過的人和車輛。轉到一條小巷的時候,身後突然有兩道車燈照射過來,隨即,一輛白色捷達車在他旁邊一閃而過。方木側過頭去,隻看到模糊的車牌和兩盞閃亮的尾燈。轉眼間,捷達車就向左轉,消失在前方的街口。
方木停下腳步,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看看鉛灰色的天空,突然笑了笑,隨即從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塞進嘴裏,接著又拿出手機,按動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麵向眼前這條漆黑的小巷。沒有路燈,兩側都是高高的牆壁。方木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緊張,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抖了幾下。但是,幾秒鍾後,他還是邁動腳步,向小巷裏走去。
小巷裏比想象得還要黑暗,如果不是還辨得清方向,方木幾乎會撞到牆壁上。他圓睜著眼睛,徒勞地盯著眼前濃稠如墨的夜色,腳下不時踢到各種各樣的雜物,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
這雖然是一條筆直的路,卻有幾個岔路口,各自通向未知的去處。經過那些牆壁間的空洞,仿佛在一隻隻半夢半醒中的巨獸麵前走過。它們悄然蹲踞著,雙眼緊閉,巨口大張,隨時準備吞噬那些戰戰兢兢的獵物。每到這個時候,方木都要放慢腳步,留心傾聽之後,才緩步通過。
他在等待著,等待最後時刻的降臨。這讓他感到恐懼,更感到一絲釋然。似乎這個結局,已經讓他期盼已久。
小巷隻有兩百米左右的長度,前方就是另一條馬路,隱約可見燈光和偶爾經過的車輛。隨著距離的逐漸縮短,方木望著那裏,身上竟漸漸暖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