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巧合,更像是命中注定。
強光手電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放出慘白色的光芒,那些被光柱照射到的照片和名字也反射出詭異的各色姿態。光影斑駁中,凝固在墓碑上的麵容仿佛生動起來,似乎在責怪這個打擾了一夜清夢的闖入者。
方木查找的速度很快,十幾分鍾後,前三排墓碑已經清點完畢,沒有發現孫普的墓碑。他站在第四排墓碑前的甬道上,先用手電筒向墓碑間掃射了幾下,沒發現人跡和尚未熄滅的火源,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查看。
剛剛查看了幾個墓碑,方木就意識到這裏曾經來過。他站在原地,默數了幾下,再走過去的時候,果真看到了周老師的墓碑。他沒時間做過久的停留,匆匆鞠了一躬之後就繼續查看。
第四排裏沒有孫普的墓碑。
在第五排裏,方木加快了查找的速度。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麵容在強光手電的光柱中一閃而過。那些高低錯落的墓碑宛若一排排等待訪問的亡靈,垂首肅立,隻用眼角窺視著這個與他們身處兩個世界的男子,似乎在悲歎自己的死,嫉妒他的生。
這種感覺讓方木很不舒服,然而他別無選擇,隻能咬著牙繼續走下去。然而,越往前走,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就越強烈。似乎這些亡靈的氣息結成了一張巨大的網,把他牢牢地困在裏麵,難以逃脫。
方木停下腳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即,他睜大眼睛繼續查看著旁邊的墓碑,邊走邊小聲念出逝者的姓名,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快走到這排墓碑的盡頭的時候,又一個熟悉的名字跳入他的視線:楊錦程。幾乎是同時,這三個字也在方木的嘴裏輕吐而出。
他怔怔地看著墓碑,照片中,楊錦程身著西裝,紮著領帶,那個自信傲慢,自命為神的男人栩栩如生。
方木轉過頭,盯著後麵幾排肅立的墓碑。它們整齊地排列著,也在默默地回望著他。
在這裏,還有哪些曾和我的生命發生過交集的人?
方木一下子忘掉了來到龍峰墓園的初衷,在墓碑間小跑起來,邊跑邊用強光手電掃射著那些墓碑。
魯旭。譚紀。薑德先。黃潤華。邢至森。丁樹成。梁四海。梁澤昊。金永裕……
很快,方木就跑不動了,背靠在一個墓碑上大口喘息著。大理石的涼意很快就透過衣服傳遞到他的身上,他卻絲毫覺察不到,似乎整個人都凍成了一個冰坨。
這些人,有的是戰友,有的是仇敵。
你們已然墮入輪回,而我,還在這裏苦苦掙紮著。
死,未必是解脫,生,卻一定是折磨。然而,有些人的生存,就是為了阻止更慘烈的死亡。
方木直起身來,看著那些佇立在夜色中的墓碑。屬於他們的,在黑暗中一點點凸顯出來。
總有一天,我會加入你們的行列,但不是現在。今晚,無論你曾是我的戰友,還是仇敵,都請幫助我。
方木漸漸平靜下來,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扶正眼鏡,感到內衣已經完全濕透,貼在身上是冰冷的觸感。他離開一直倚靠著的墓碑,轉過身,隨手用強光手電筒掃了一下墓主的姓名。
慘白的強光一閃而過,方木的眼睛卻一下子瞪大了。
那張鑲嵌在墓碑頂端的麵容,正是方木自己。
剛剛開始流動的血液在一瞬間再次被凍結。方木怔怔地看著墓碑上的另一個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我,已經死了麼,還是在你心中已經死了?
你為什麼恨我至此,以至於用這種方式詛咒我?
難道,你想讓我生前與死後都不得安寧?難道,你……
方木急速轉身,果真,正對著這塊墓碑的,就是孫普的墓碑。
他後退兩步,立刻意識到兩塊墓碑的不同之處——自己的墓碑要比孫普的足足矮上十厘米。
躬身謝罪。
方木突然笑了,且笑聲越來越大,直笑得自己踉蹌連連,最後倚靠在自己的墓碑上方才站穩。
幾秒鍾後,笑聲驟停。他仰起仍留有一絲笑意的臉,表情卻變得猙獰凶狠。飄揚的雪花落在他的額頭上,竟沒有融化,似乎體溫早已降至冰點。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裏。”方木垂下手,強光手電筒的光柱彙集在腳邊,形成一個醒目的亮點。
四周一片死寂,隻有越來越強的寒風穿過鬆柏樹的枝條,仿佛有人在半空中嘶喊哭號。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方木掏出煙盒,點燃一支,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在江亞的殺人現場留下那些撤銷案卷編碼——你是想告訴所有人,有關孫普的一切都不可撤銷是麼?”
淡藍色的煙氣盤旋著上升,又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狂風打散,轉眼就消失無蹤。
“他不值得你這麼做。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懦夫、狹隘的自大狂。”方木似乎已經全然忘記自己身處的環境,依舊對著麵前的一片虛空說著,語氣平靜,卻十分堅決,“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在我親手抓住的惡魔中,他是最差勁的一個。他隻會模仿,為了完美複製他人的犯罪,他甚至會強奸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身為他的女朋友,你不覺得惡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