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在鐵門上敲了幾下,屋內很快有人出來響應。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披著灰色羽絨服,邊走邊剔著牙。

“找誰啊?”

“大爺,我是外地的。”方木擠出一個笑容,隔著鐵門遞過去一根香煙,“到這兒打聽點事。”

“買煤麼?”老者接過香煙,看了一下牌子,夾在耳朵後麵,“直接去礦上就行啊。”

“不是買煤。”方木又遞過一根香煙,幫他點燃,指指剛才去過的老宅,“那裏的老爺子讓我來的。”

“嗐,老六啊。問他也是白搭,他耳朵背,人早就糊塗了。”老者抽著煙,上下打量著方木,“你想打聽什麼事兒啊?”

此時也沒必要隱瞞了,方木掏出警官證,簡單說明了來意。老者倒沒顯得緊張,拿著警官證查驗一番,抬手打開了鐵門,讓方木和米楠進屋細說。

老者一個人居住,屋裏陳設簡單,還算幹淨整齊。坐在炕頭上,方木先和老者閑聊了幾句。交談中,方木得知老者姓田,曾是羅洋村的村書記,喪偶獨居,有一個兒子在大角山開礦。老頭不習慣新村的生活環境,所以一直住在這裏。

怪不得叫老六的老人讓他們來這裏打聽。方木心裏想,這老頭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原來當過村幹部的。

“你們來這裏有什麼公幹?”田書記彈彈煙灰,同時招呼米楠從一個笸籮裏拿幹棗吃。

方木想了想,問道:“田書記,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

“那可長了。”老人嗬嗬地笑起來,“我就是在這兒出生的,今年六十八了,你算吧。”

“好。”方木單刀直入,拿出江亞的照片,“你認識這個人麼?”

“你等等啊。”田書記找出花鏡戴上,拿著照片仔細端詳著,半晌,猶猶豫豫地說道,“看著眼熟,就是……就是想不起是誰。”

“那這張呢?”方木又把那張兩人合照遞過去,“這兩個人你認識麼?”

老人隻看了一眼,立刻說道:“這胖小子不是老江家的大小子麼,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個挺雅的名……”

“江亞?”

“對對對。”田書記拍拍腦門,“這是個好小子,人厚道,也孝順,可惜死得早。”他指指門外,“和老六家的兒子一起死在礦裏了。”

“另一個呢?”方木急切地問道,“你能認出來麼?”

“這個……”老人皺起眉頭,大口吸著煙,手扶額角冥思苦想,“眼熟……是誰呢?”

“他也是你們村的,家裏條件不好。”方木提示道,“和江亞是好朋友。”

“和江亞是好朋友……”田書記自言自語道,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來了,這是老苟家的小子啊。”

說罷,他又拿起另一張照片,端詳了幾眼之後肯定地說道:“就是這小子,沒錯,那股倔哄哄的勁兒,還沒變。”

“他叫什麼?”方木立刻問道。

“嗐,這小子沒大號。”田書記笑道,“他爹姓苟,就這麼一個兒子,整天狗蛋狗蛋地叫。我們也叫他狗蛋,連學校裏的老師都這麼叫他。就為這個,我記得他還跟老師幹過仗,結果讓老師給收拾得夠嗆。”

狗蛋。方木和米楠交換了一下眼神。這名字也忒寒磣了。

“這小子咋了?”田書記看看方木,又看看米楠,“犯事兒了?”

“嗯,出了點事。”方木含混地答道,又問道,“他家裏還有人住在這裏麼?”

“早沒了。”田書記又拿起一根煙點燃,“狗蛋他娘死得早,好像是他十四那年吧,跳了井。”

“自殺?”米楠吃驚地瞪大眼睛,“為什麼?”

“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田書記一副津津樂道的樣子,“狗蛋他爹是礦上的工人,娶了他娘之後,能有個五六年吧,就是懷不上。狗蛋他爹對外說是老婆不下蛋,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有一年冬天,村裏唱大戲。戲班子走了之後,狗蛋他娘居然懷上了。狗蛋他爹樂壞了。可是孩子生下來以後,跟狗蛋他爹一點都不像,反倒像那個戲班子裏演張生的戲子。大夥私下裏都說這肯定是狗蛋他娘和戲子的種兒。狗蛋他爹心裏也犯合計,回去把媳婦兒吊起來打。那老娘們就是不承認,死活都說這是狗蛋他爹的兒。”

“後來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田書記吐出一口煙,捏起一顆幹棗在嘴裏嚼著,“孩子都生出來了,狗蛋他爹隻能養著。可是自打那以後,這娘倆可遭了罪了。三天小揍一頓,五天大揍一頓。孩子都上小學了,連個名字都沒有。他爹說就叫狗蛋。大夥說,這是罵那個戲子呢。狗蛋狗蛋,狗的種兒!狗蛋小學畢業那年,他娘實在受不了了,跳了井。媳婦兒沒了,狗蛋他爹消停了一年,第二年開春,就帶著狗蛋出去打工了。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沒回來。”

方木想了想,又問道:“他們去哪裏打工了?”

“不知道。”田書記搖搖頭,“我們都沒看到他帶狗蛋走,還是江亞他爹告訴我的。說是狗蛋臨走之前特意和江亞告了個別,兩個小家夥還抱頭痛哭了一場。”

方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琢磨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狗蛋家……你還記得在什麼地方麼?”

羅洋老村西北角,兩間孤零零的土坯房,外圍是小小的院落,院子裏有一棵高大的蘋果樹,枝葉落盡,荒草瘋長的地麵上隱約可見幹癟發黑的落果。

方木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然後回到車裏拿出手套,和米楠戴好後,又拎起撬杠走到院門外。鐵製院門已經鏽跡斑斑,搖搖欲墜,有些鐵條甚至已經徹底爛斷。他托起門上的鐵鎖,擰亮手電筒查看一番後,對米楠說道:“鐵鎖上的灰塵有擦拭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