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雙人照,從時間來看,應該是和那張畢業照同期拍攝的。照片上是兩個男孩子,十一二歲的年紀。稍白胖些的攬住另一個男孩的肩膀,笑得很開心。而後者還是那副眉頭微蹙的樣子,身型略有佝僂,穿著明顯不合身的破舊衣服,眼神中除了抹不去的童稚,還有一絲警惕和憂鬱。
“這個是我老公。”老板娘指著那個白胖些的男孩說道,“結婚後,他告訴我,這是他和好朋友在小學畢業時的留念。嗬嗬,他是個挺念舊的人……”
“你見過這個人麼?”
“沒有。”老板娘搖搖頭,“我和我老公是在Y市打工的時候認識的,2004年才來到這裏。”
“也就是說,這個人和你老公是小學同學。”方木想了想,“他也是羅洋村的人。”
“應該是。”
“他的老家就在這裏?”
“不是。”
“嗯?”方木有些驚訝,“這裏不是羅洋村麼?”
“是羅洋村,不過這裏是新址,大角山發現煤礦後,這裏才慢慢建立起來的。”老板娘耐心地解釋道,“老村子在東邊,距離這裏大概兩三裏地,不過已經沒什麼人住了。2000年以後,大家就陸陸續續地搬到這裏了。”
方木立刻站了起來,對米楠說道:“走吧,去老村子看看。”
“別急,先吃飯。吃過飯我讓我兒子帶你們去。”老板娘轉身朝門外喊道,“江(薑)勇天,過來!”
方木突然心裏一動,開口問道:“你老公姓江(薑)?”
“對啊。”
“哪個江(薑)?”
“江河湖海的江。”老板娘有些不解,“怎麼了?”
“這裏姓江的人多麼?”
“不多,就我們一家。”
方木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是追問道:“你老公叫什麼名字?”
老板娘被方木的表情嚇住了,囁嚅了半天才說道:
“他叫江亞。”
老村子距離這裏不遠,沿著主街開到盡頭,上了土道,再有幾分鍾車程就到了。方木遠遠地看著那一片低矮的平房,就讓江勇天先下車。
“媽媽讓我送你們到村裏的。”
“不用了,叔叔自己能找到。”方木拍拍男孩的頭,“天快黑了,你早點回去,要不你媽媽該擔心了。”
男孩惦記著店裏的玩具飛機,沒有再堅持,跳下車就要走。米楠一把拉住他,往男孩的手裏塞了五百元錢。
男孩連連搖頭,說媽媽不讓他要別人的東西。米楠摸摸他的臉,笑著說道:“我是阿姨啊,又不是別人。這是給你上大學的錢,好好學習,將來孝敬媽媽。”
男孩紅著臉接過錢,匆匆向米楠鞠了一躬,轉身跑了。
幾分鍾後,吉普車開進羅洋老村。方木看看手表,此時已是下午4點。
老村名副其實。從地勢上看,羅洋村位於大角山腳下的一片窪地中,看得出這裏也曾人丁興旺,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上百間。不過,磚瓦房少之又少,大多數屋宅都是土坯房。方木開著車在老村裏轉了一圈,一個人也沒遇到。整個村莊寂靜無聲,隻是偶爾傳來幾聲遠遠的犬吠。
仔細去看,幾乎家家戶戶的門上都是一把鐵鎖,有些已經鏽跡斑斑。門上所貼的春聯早已褪盡顏色,隻是依稀可辨“人和”、“福臨”之類的字樣。院子裏也是雜草叢生,一片凋零破敗之相。
方木自言自語道:“這簡直是鬼村啊。”
米楠前後看看,言語中頗為無奈:“一個人都沒有——該從哪裏查起呢?”
“別急。”方木又看看手表,“再等一會兒。”
轉眼間,天色就暗沉下來。寂靜的村莊上空飄浮著礦山吹來的煤灰,更有遮天蔽日的感覺。看上去,宛若起了一場大霧,那些破敗的老宅子靜靜地佇立在濃霧中,若隱若現間,似乎到處都隱藏著秘密。然而,不遠處的羅洋新村裏卻延續著前一日的熱鬧景象,各色霓虹招牌依次亮起,不時有嘈雜的聲音隱約傳來。
一個寂靜,一個喧囂。一個死氣沉沉,一個生機勃勃。同一個名字的村莊,卻似乎身處不同的時空。如同那些從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人們,在幾番輾轉中,不知道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城市之光”,午夜夢回時,你可曾想起這個地方?
漸漸地,隨著夜幕降臨,老村裏也顯露出一絲活泛的跡象,似乎在掙紮著向羅洋村新址證明自己尚未徹底消亡。幾棟老宅子的上空升起嫋嫋炊煙,但是在同樣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得很不起眼,飄浮一陣後就消散無蹤。
方木把煙頭丟出車窗,抬手發動了吉普車,朝最近一棟升起炊煙的老宅子開去。
老宅子裏隻有一對老夫婦。老婦躺在堂屋中的一把木質搖椅上,臉色蠟黃,雙眼緊閉,如果不是胸口略有起伏,方木幾乎認為她已經沒了呼吸。老漢倒是還可以佝僂著行走,正在飯鍋裏攪著麵湯,估計那些漂著菜葉和土豆塊的黏糊糊的東西就是他們的晚餐。方木連打了幾聲招呼,老漢隻是緩慢地轉過身來,用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幾秒鍾,又繼續慢騰騰地攪和著那鍋麵湯。方木還想再問,米楠就拉住了他的手,用手在自己耳邊比畫了幾下。
“別費勁了,他聽不見,估計也糊塗了。”
正說著,老漢抬起右手,用手裏的飯勺指指西側。既像指明方向,又是逐客令。
方木無奈,說了聲打擾了,就帶著米楠退了出來。
西側也是一棟帶著院落的老宅,屋頂冒著斷斷續續的黑煙,院子裏雖說不太整潔,但是仍能看出有人居住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