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正中有一處方形的水泥台,周圍被四季常青的鬆柏環繞。同樣是方形的大理石基座上,一個直徑三米,高五米的巨大圓柱形鋼錠巍然肅立。鋼錠頂端呈半圓形,未經打磨的表麵粗糲黝黑,在日曬雨淋下,有幾處泛著暗紅的鏽跡,平添蒼勁淩厲之氣。
台前擺放著幾束鮮花,看上去,不久前還有人來這裏拜祭。方木把那些花束中的殘枝和枯萎的花瓣去掉,把被風吹散的花束扶正。然後,他半蹲下來,用水把抹布澆濕,擦拭大理石基座的正麵。隨著他的動作,幾個鐫刻其上的名字顯露出來。方木用手撫摸著那些名字,動作變得柔緩,口中還輕聲默念著。
鄭霖。馮若海。展鴻。
方木的頭慢慢垂了下去,姿勢也由半蹲變為半跪,似乎在無比虔誠地悼念他們。良久,他抬起頭,用手一點點清理那些名字中的塵垢。清理幹淨後,他又把整個大理石基座徹底擦拭了一遍。在午後的陽光下,基座上的塵土被一掃而空,光輝熠熠。
米楠一直在旁邊注視著方木的動作,既不發問,也不幫忙。在這個時候,讓他獨自完成,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她曾聽說過這個紀念碑,也知道有三個警察被融化在這個鋼錠裏,日夜麵對著廣場另一側的C市公安局。她不知道方木和這三個警察是什麼關係,但是米楠相信絕不僅僅是單純的戰友那麼簡單。
方木做完了一切,又拿出三根香煙,點燃了,放在基座上,隨即,他就背靠著鋼錠,坐在大理石基座上出神。米楠慢慢地走過去,看看那三個人的名字,又看看方木。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米楠頓了一下,“……是我不知道的?”
“很多。將來一定會慢慢說給你聽。”方木笑了笑,“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
方木把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
“聽,他們在呼喊。”
傍晚,方木開車回家。把車停好之後,他沒急著下車,而是坐在駕駛室裏抽了一根煙,又坐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拎著買好的菜和水果,慢騰騰地下車鎖門。
遠遠地,方木看到自家的單元門前有一個人影在徘徊,稍加分辨,方木立刻認出那是趙大姐。方木馬上加快腳步,幾乎是跑了過去。
“大姐,你怎麼來了?”
趙大姐一臉淚痕,顯然已經哭了好久。看到方木,淚水又流了下來。
“你可回來了。”趙大姐一把拽住方木的手,“快上樓,我來看看亞凡……”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方木被她催得心焦,手忙腳亂地掏著鑰匙,“亞凡不在家麼?”
“我打了一下午電話了,亞凡就是不接。想給你打的時候,已經沒電了。”趙大姐不等單元門完全打開就擠了進去,噔噔噔地往樓上跑。
方木走到門口的時候,趙大姐已經在敲門了。可是無論她怎麼敲,室內就是一點回應都沒有。方木邊開門邊安慰趙大姐:“也許她出去了……”
門被推開,幾乎是同時,方木和趙大姐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臥室門被咣當一聲鎖死。趙大姐幾乎是撲了過去,在那扇門上連敲帶拍。
“亞凡,亞凡,快出來讓阿姨看一眼……四年了……你到底去哪裏了?”
臥室內一片寂靜。方木歎了口氣,把趙大姐從門旁拉走,按坐在椅子上,又遞給她一杯水。
趙大姐似乎也沒了力氣,蜷縮在椅子上,捧著水抽泣。
“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方木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把手放在趙大姐的肩膀上,輕輕地拍著。
趙大姐一把抓住方木的手,滿眼是疑惑和痛心。
“亞凡到底是怎麼了?這麼多年……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方木看著趙大姐的眼睛,緩緩地搖頭。
“我不知道,你也別問了。”方木頓了一下,“那肯定是你不想知道的事情。”
趙大姐捂住眼睛,無聲地哭起來。
她低著頭,隻能看到抽搐的肩膀,手裏的水杯劇烈地晃動著,不時有水潑灑出來,沿著磨起了毛邊的褲子流淌下來。
這些年,大家都在艱難地活著。有的是為了信仰,有的是為了承諾,也有的,是為了逃避。
方木靜靜地坐著,直到趙大姐的抽泣慢慢平複下來。
“這段時間,她一直住在你這裏?”趙大姐接過方木遞來的紙巾,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對。”
趙大姐把揉皺的紙巾攥在手裏,想了想,輕歎一聲。
“也好,”她擤擤鼻子,“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方木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把求婚的事告訴趙大姐,否則她肯定會把廖亞凡帶走,到時就更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