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埃德娜朝藥鋪裏瞅了瞅，拉蒂格諾爾先生正親自配製藥液，十分仔細地把一種紅色液體注入小玻璃杯。埃德娜的到來令他十分感激，這對他的妻子將是莫大的安慰。過去，拉蒂格諾爾夫人的姐姐總是在這種時刻來同妹妹待在一起，可這次從農場來不了。龐蒂利厄夫人到阿黛爾身邊，才使她得到了安慰。在過去的一個星期內，每天夜裏，護士都同他們待在一起，因為她的住處離這兒很遠。曼德勒特醫生整個下午來來去去，不知跑了多少趟，現在他們正期待著他呢。
埃德娜從藥鋪背後的便梯上樓，直奔公寓。孩子們都在後房裏睡覺。拉蒂格諾爾夫人正在大客廳裏，她陣痛難忍，胡亂地走了一陣，又坐在了沙發上。她身著寬鬆的白睡衣，手裏神經質地緊緊握住了一塊手帕，臉孔扭曲抽動，漂亮的藍眼睛變得很不自然，容貌枯槁，美麗的秀發全都梳向後麵紮成了辮子。長長的辮子躺在沙發的枕頭上，盤曲得如同一條金蛇。護士是個頗為受看的混血兒女人，腰係白圍裙，頭戴白帽，正催促阿黛爾回到臥室去。
“毫無用處，毫無用處，”她立刻對埃德娜說，“別指望曼德勒特啦，他太老了，又粗心大意。他自己說的七點半到這兒，現在都八點了。你看是幾點鍾了，約瑟芬。”
約瑟芬天性快活，對任何事情都馬馬虎虎，特別像現在的這種情況，她十分熟悉，更是不當一回事。她鼓勵拉蒂格諾爾夫人拿出勇氣和耐心，但阿黛爾隻能用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埃德娜看見豆大的汗珠已散布在她那雪白的前額上。過了一陣子，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用揉成了球形的手帕擦臉。她已經筋疲力盡。護士另外給了她一塊手帕，上麵撒上了科隆香水。
“香水太多了！”她大聲說，“曼德勒特真該死！阿方斯到哪兒去了?難道我就被丟在這兒——誰也不聞不理了嗎?”
“不聞不理，當真呀！”護士大聲說。她不是還在這兒嗎?毫無疑問，龐蒂利厄夫人放棄了在家的愉快夜晚，不是跑到這兒來陪伴她嗎?拉蒂格諾爾先生難道不是時時刻刻都穿過大廳來陪著她嗎?約瑟芬完全可以肯定，她已經聽到曼德勒特醫生馬車的車輪聲了。對，就是，就在樓下門口。
阿黛爾終於同意回臥室，坐在床邊一張又小又低的睡椅邊上。
曼德勒特醫生根本不理拉蒂格諾爾夫人的抱怨。在這類情況下出現的抱怨，他早就習以為常，而且深信她依然信賴自己。
醫生見到埃德娜十分高興，要她跟自己一起去客廳聊聊。但拉蒂格諾爾夫人不答應，不讓埃德娜離開自己一分一秒，陣痛之間，她也交談幾句，她說這樣可以分散注意力，減輕痛苦。
埃德娜開始覺得不安，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過去自己的痛苦經曆顯得十分遙遠，已經不那麼真切，早已模模糊糊，隻是朦朦朧朧地記得一種疼痛的狂喜，一股濃烈的三氯甲烷氣味，接著是喪失情感的昏迷狀態，最後醒來，發現自己又降生了一條小生命，為無以計數的過客新添了一名成員。
埃德娜真希望自己沒有來，她沒必要來。她完全可以找個借口避開，而且現在也有借口走掉。然而，她沒有走。她目睹了這場受折磨的景象，內心痛苦不堪，對老天爺的倒行逆施滿腔怒火。
埃德娜十分激動，呆若木雞，默然無語，最後傾身吻著她的朋友，悄聲告別。阿黛爾的麵頰依著她，有氣無力地低聲道：“想想孩子吧，埃德娜。啊，想想孩子！別忘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