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做禮拜過程中,一種昏昏欲睡的壓抑感向埃德娜襲來,頭也開始發痛,聖壇上的燈光在眼前搖晃。另一次,她用了莫大的努力來鎮定自己,但總想逃離窒息的教堂,到露天去。她站起來,踩了一下羅伯特的腳,咕噥了一聲對不起。年邁的法裏瓦爾先生好奇地慌忙立起,但是,一見羅伯特跟著龐蒂利厄夫人走了出去,自己便坐回位子,急忙小聲地詢問黑衣女人,可她既不搭理又不回話,隻把眼睛死死盯住她那祈禱書的書頁。
“我感到頭暈眼花,快暈過去了,”埃德娜說著,本能地抬起手,把草帽從前額上掀了開去。“我再也無法繼續待下去,等禮拜做完了。”他們已經到了外麵的蔭涼處。羅伯特十分擔憂。
“最初想來這個地方真是愚蠢透頂,更不用說再待下去了。到安托萬太太家去吧,你可以在那兒休息一下。”他挽著她的胳膀,帶她向前走去,焦急地不斷低頭看她的臉。
露天多麼寧靜啊,惟有那大海的悄聲耳語散布在滿是鹽水坑的蘆葦叢中。一排長長的飽經風霜的灰色小屋,無聲無息地坐落在柑橘林裏。埃德娜以為,這個低矮寂寞的島上,肯定每天都是上帝的節日。他們停下來,想找水喝,靠在參差不齊的籬笆上,那是由海上打撈的漂泊物搭成的。一個麵目和善的阿凱迪爾的年輕人正在井台邊打水。說是井台,也隻不過是陳舊的救生圈旁邊開了一道口子,埋在地上而已。年輕人把打水的鐵桶遞給他們喝。水喝起來並不冷,但對她發燒似的臉來說,倒還清涼,使她大為振奮,又來了精神。
安托萬太太的小屋座落在村子的最遠端。她開門讓陽光照進屋子,正好迎著他們。她以當地人最殷情的方式歡迎他們。她很胖,走過屋子時顯得笨重。她不會講英語,但一知道同羅伯特一道來的這位夫人病了,想休息一下,她便急急忙忙地叫埃德娜隨便一點,舒舒服服地休息。
整個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四根柱子的大床上雪白一片,實在誘人安然入睡。這是一間側屋,從這兒望出去,越過一片不寬的草地,可以看見那個棚屋,還有隻龍骨朝天的底船。
安托萬太太沒去做彌撒,她兒子托尼去了,不過她以為很快就會回來,請羅伯特坐下來等他。然而,羅伯特卻走出屋子,坐在門外抽煙。安托萬太太在前邊一間大屋子裏忙忙碌碌,準備午餐。她正在大壁爐的幾塊火紅的煤上烤鯔魚。
埃德娜獨自留在小側屋裏,鬆開衣服,脫掉了大部分。她在兩堵窗戶之間的麵盆裏洗臉,洗脖子,洗手膀。她脫掉鞋襪,自個兒躺在高大雪白的大床中間。躺在陌生而又富有情趣的床上,伴以床單、床墊之間的一種鄉村月桂的芳香,是一種何等豔麗的享受啊!她平伸著稍有疼痛的健在肢體,手指插進鬆開的頭發,躺了好一會兒。她伸出手臂,交替地撫摸,望著那圓滾滾的手臂,細心地審視著,似乎才第一次發現,她的肉體又精細又堅實,樣兒也挺可愛。她把兩手隨意地扣在頭上,睡著了。
最初,她入睡不深,半睡半醒,對周圍的一切朦朦朧朧地有所感覺。安托萬太太來來去去地走過泥土地板,她能聽見那沉重的哢嚓哢嚓的腳步聲。幾隻雞在窗外咯咯叫,在草地上抓著沙石。之後,她似乎聽見羅伯特和托尼在棚屋的說話聲。她一動不動,甚至眼皮也一直沉沉地、毫無知覺地蓋著那嗜睡的眼睛。談話聲繼續著——托尼的聲音低沉,是阿凱迪爾人的那種慢條斯理;而羅伯特則是柔和、快速,節奏和諧的法語。除了直接同她談話以外,她對法語知之甚微。這些聲音隻能誘使她意識朦朧,沉入夢鄉。
埃德娜終於醒了過來,毫無疑問,她睡得又香又久。棚屋的說話聲早已逝去,安托萬太太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了,連雞也不知跑到哪兒抓、鳴叫去了。蚊帳已經放下來罩住她,她睡熟之後,肯定是老太太進來放下的。埃德娜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從窗簾縫裏向外張望,看到日光西斜,說明半個下午已經過去了。羅伯特仍舊坐在外麵的棚屋,斜靠在破船的龍骨上,躲在陰影裏看書。托尼沒有同他在一起。她不知道他們一路來的其他人怎麼樣了。她站在兩堵窗子之間,在麵盆裏洗滌,又朝羅伯特瞅了兩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