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藥取回來時,他竟睡著了。我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他微斂著眉,滿臉倦容,我看著他,第一次安安靜靜地想他,也想自己。
我不得不承認他與我或多或少有了牽扯,其實這種牽扯已經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隻是,我一直不願去深究。
我看向他手掌心的傷痕,這傷口是上次在地道裏留下來的,確切地說是他自己劃上去的,想起那段經曆,依然讓人心慌。我不由伸手拂過已結成疤的傷口……感覺他的手指慢慢合攏,將我的手握在手心。
“我以為你不情願來的。”他依舊合著眼。
“不要總是你以為。”我輕聲嘲諷,“你不是一向很能自我保護嗎?”在法國,卻頻繁進醫院。也許他不應該來這兒。
“是,但當我在想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讓我覺得情緒很低落的時候,我已經無暇顧及自己身體上有多難受。”
我心口不由一緊。
“這樣你會不會有一點心疼?”他睜開了眼看我。
“席郗辰……”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隻是一點感冒,都借題發揮叫你出來。”
對待感情他真的像孩子,小心翼翼又異常敏感,每每的試探,情不自禁地碰觸,當我冷情拒絕後,又自覺地退到最合適的距離,然後,等待著下一步的行動。
而我又能比他好上幾分?現在細想起來,也許以前恨他隻是因為遷怒,對父親懦弱的寬容,自己的委屈與憤恨無處宣泄時便自私地全部轉嫁到他身上。
“我是有一點心疼。”我的坦白換來他驚訝的注視,我歎息,“也有點無恥。”
我知道自己對他除了“感激”還有些別的什麼。
昨夜,我想了很多,想起小姨、樸錚、葉藺、席郗辰、母親、父親、沈晴渝、林小迪、莫家珍……
我把所有經曆過相處過的人都想了一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獨獨與席郗辰這樣牽扯不清,也許是命運的安排,隻是可悲的是兩人的冷淡冷情讓彼此都不輕易表達出情緒,然後相處就變成了一種艱辛,直到最近……在上一次的塌陷事故之後,席郗辰變得異常柔和,似是放開了一些東西,或者說更堅持了一些東西。隻是不及格的情商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份感情。
我現在已經很清楚地回憶起了自己在國外第一次暈倒,有人抱起我,那張雨中的臉跟眼前的一模一樣。
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很輕很柔。
我害怕在陌生的環境裏生活,那些不認識的人,那些驕縱肆意的外國同學,那種自私自利的生活。
我學語言時的第一位室友,對我幫助很多,有一次她酒後無意中說出:“Anastasia,他說,帶你去吃飯,帶你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帶你走過街道,不要讓你迷路。我的愛人要是像他那麼好,我就不用再傷心了。”
我每年會收到一份生日禮物,沒有留名,但都是當時我最需要的。
車禍那段時間,我精神不振,幾乎每一天都睡不著覺。直到真的困倦到不行,才會淺睡一會兒,我感覺有人握住我的手,很溫暖,很小心。我不知道他是誰,但卻奇異地讓我安心。我醒來時,房間內空無一人,心中若有所失。
“安桀?”淡淡的聲音響起,含著溫柔。
我突然覺得有些無奈,也有點放鬆,我說:“席郗辰,我來,是因為我想來。”
他當時的神情,我想是喜悅至極的。
但是我們都清楚,兩人的關係不會這樣就促成。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的問題,我隻是覺得我應該對他好一點。
我跟席郗辰離開了醫院,我因為有事還要去見導師,所以兩人在醫院門口就分了手,走前他溫聲說:“你明天可以來酒店看我嗎?”
我最終點了頭。
第二次敲1507那扇門,開門的依然不是他,而是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
席郗辰坐在沙發上,正在翻文件,白色的棉布衫衣配著一副銀邊眼鏡,有種說不出的溫和與儒雅。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席總,有人找。”
席郗辰抬起頭,看到我就放下了手裏的文件,朝我走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他先跟那位男士說:“這企劃案沒問題,可以實施,你回去跟他們開會說吧。”
那男人點了點頭,拿了茶幾上的文件就走了。
我把買來的那束百合插入房間的花瓶裏,我想:我畢竟是來看望病人的。
“生病工作似乎不好。”
席郗辰一愣,眼中的笑意更濃,“你的這句話我可否認為是關心?”
“……”
席郗辰輕歎一聲:“我知道你現在隻是在試著接受我,是我太過急切……”他看著我,眼神直接,“但是,安桀,我的心一直都很貪的。”他苦笑一聲,“如今怕是連我自己也控製不住了。”
“你要我怎麼做?”我歎道,我忘了之前說過他有時候像小孩,而小孩最擅長得寸進尺與耍賴。我是從來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席郗辰竟然也有這樣一麵,事實上這樣的他我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席郗辰的笑容彌漫開,撩起我垂在腰側的長發,“不,你知道,你什麼都不必做,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會試圖顛覆你的生活、你的觀念,事實上現在這樣的你,已經是對我的恩賜,隻是,人的貪念都是無止境的,尤其是這樣東西他想了太久太久……”他抬起頭,那種凝望大膽到放肆,我突然有點緊張起來,不自覺挺直了身子回視他,“我隻是希望在我付出的時候,你別推開,不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在演獨角戲。”
他低頭看到我的手,“手受傷了?為什麼?”他拉起我的左手,微微皺起了眉,注視著我手背外側稍顯深的傷口,想要碰觸但沒有碰上去。
我試圖掙脫未果,也隻能隨他去,“買花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以前葉藺總喜歡送我花,但凡節日他都不會錯過,後來我到了法國,自己竟也養成了偶爾買花的習慣。而手上的傷口就是今天去相熟的花店時被玻璃瓶劃的,當時並沒有注意到那隻花瓶上有缺口。
席郗辰望了眼窗前桌上的那束新鮮百合,若有所想。
之後他帶我去酒店餐廳吃飯。他偶爾掩嘴咳嗽一聲,在敞亮的餐廳剛坐下,我便讓服務生倒一杯溫水。實在看不慣他這麼咳。
“感冒藥你有吃嗎?”
“昨晚吃了,今天還沒。”他回答。
我們點完菜後,服務生走開時說了一句:“你們這一對情人可真漂亮。”法國人浪漫,說話更是無所忌憚。我希望他沒聽懂,但顯然我總是低估他。
席郗辰看著我,嘴角揚起一抹淡笑。
我現在有點懷疑他所說的“隻會一點法語”的真實度。
他好像能看穿我一般,“我真的隻會一點法語,我能聽懂一些,但說和寫基本不行。”他說著目光更柔和了,“他說我們是情人,你沒有反對。”
我隻是覺得跟陌生人不需要多解釋什麼,誤會也好事實也罷,反正不過隻是一麵之緣。但他卻像抓住了什麼關鍵,“安桀,我很高興。”
我在桌下無意識地折疊著餐巾,“嗯。”
“我們現在在一起,是嗎?”
他所說的在一起是字麵意思的話,我不反駁。但我知道他不是……“席郗辰,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變得這麼患得患失了?”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會患得患失。”他拉住我放在桌上的手,眼睛黑亮,“安桀,我們已經開始了是不是?至少,我認為你已經允許我開始了。”
我有點心慌,手抽動了一下,但沒抽出,“你不覺得……太快了一點嗎?”
“不覺得。”
“我可以說你是在強人所難嗎?”我不由歎笑。
他抓著我的手放到唇邊,閉上了眼睛輕言歎喟:“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我像是受了什麼牽引,一動不動地任由他輕吻我的手,不知過了多久,到最後連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也記不大清楚了。我隻記得隱約聽到他說:“以後別買花了。雖然你的所有東西我都想要珍惜,但是花,請讓我來送給你。”
午飯後我要回校,他要送我回去,我反對,他還有點燒,說話的聲音也都是虛的。而他好像真的很了解我,沒有堅持送。
我剛進宿舍就見梁艾文跟另外一女生Audrey坐在床上聊天,Audrey在講一個德國男人的無趣,“他都不跟我做愛。”